说不出具体什么反应,就像是一道闷雷从头顶炸开,其实并没有多响,却震得头皮发麻。
颜喻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怔愣了多长时间,只是当他反应过来时,怀中的猫已经不见了踪影。
林痕还在看他,目光由严肃变成压迫,再慢慢浮出点戏谑。
颜喻拿不准林痕话中到底有几分是假,几分是真,于是反问:“陛下相信吗?”
林痕像是早有预料他会这么反问,毫不犹豫道:“信啊,为什么不信?日久生情的大有人在,一眼误终生的又怎么可能没有呢?或许只是他们不说罢了。”
林痕向前微微倾身,抬手要碰颜喻的鬓角,却被躲开。
“干什么?”颜喻警惕地问。
“这有片碎叶,帮你摘掉,”林痕笑笑,手利落地探过去,没了试探的架势。
颜喻再没躲的理由,任由林痕动作,之后,他刚想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就听见林痕的声音轻轻飘过来。
“又或许,是倾心者说了,却无人相信。”
有些落寞的声音,颜喻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带来的冲击比之前那句直白的逼问更加让他心慌。
抬头,只见林痕眨了下眼睛,睁开时眼底一片平静,没什么让人无措的情绪。
手腕再一次被握住,颜喻被拉着往前走,来到园中一设计精巧的凉亭时,看见早已放在桌面上的纸笔以及量尺。
“这是做什么?”他问。
林痕松手,让他在桌前站好,拿过量尺在他身上横竖比划了几下,道:“登基大典正在筹备,也自然要为颜卿准备朝服,量完尺寸就该动手缝制了,朕帮你量,先把手臂张开。”
在量尺寸这件事上,林痕应该说得上得心应手,毕竟那两年里每次换季,需要量尺寸做衣时,这些活计都会被林痕一手包揽。
先前揽活还可以理解,毕竟要在他面前卖乖讨宠,可现在,林痕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又何必做这些。
颜喻顺从地张开双臂,问:“陛下日理万机,又何必亲自忙活,让绣娘带着人去臣府上走一趟就好了。”
“朕说过,不想让旁人碰你。”
“什么?”颜喻一时间觉得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或者说林痕脑子有问题说错了话,下意识又问了一遍。
林痕撤下木尺,在纸上记下几笔,又转过身来,一字一顿道:“朕不想让旁人碰你,从一开始就是。”
没有可弯折的量尺,所以胸围腰围等一系列尺寸并不好量,只能先拿绳子围一圈,标上记号再拿去与木尺比对。
要量腰围,林痕将绳子缠在颜喻腰上,手臂也从腋下穿过,伸到腰后,远远看去,倒像是一人张着双臂任另一人钻进怀里,再被紧紧抱住。
颜喻看着林痕逼近又静静垂下的漆黑睫毛,虽是看不见林痕眼底的情绪,可他还是觉得可笑与愤怒:“都说畜生最喜欢标记强占领地,我看你和他们还真是差不多少,我不是你的谁,也不是只属于你的东西,你要发疯就到别处去,别来恶心我。”
颜喻话说得难听,林痕却没什么反应,他拿着绳子比对数值,随后记在纸上,然后顿住,眉头越皱越紧。
良久,就在颜喻认为他终于要发难的时候,林痕却说:“在床上觉得你骨头抱着硌人的时候就知道你瘦了,现在才直白感受到,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颜喻惊讶于林痕竟然记得住那些繁复变化的数值,明明这些连他自己都不在意,可嘴上还是说:“臣子瘦了还是胖了,不归皇帝管吧?”
颜喻手臂举累了,要放下来,刚落到半空就被林痕稳稳托举住。
“还有一个胸围要量,”林痕说,绳子圈了上去,他指腹顺着绳的走向在胸口游走一圈,才不紧不慢对上颜喻的视线,回答,“是不属于,但你是朕的前主子,以被丢掉的男宠的身份问上一问,不过分吧?”
颜喻皱眉,他觉得林痕今天很反常,总是提及从前的事,就连从前的耻辱都直白讲出来了。
很像在翻旧账,可又没多少要报复的意思。
“也是,不过没必要,陛下只需要高兴从前折辱你的人过得不好就可以了。”颜喻道。
“朕还是好奇,颜卿大权在握,就连皇帝都对你马首是瞻,能有什么过得不好的呢?”林痕问,“难道,是找不到床上能满足你的人?”
图穷匕见,颜喻终于知道林痕今日叫他来的目的了。
原来是想羞辱他。
他冷笑,问:“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林痕直视着颜喻的眼睛,笑了下,道:“颜卿府上的那些男宠,朕把他们都抓了起来,严刑逼问,最后却得知,颜卿从没有碰过他们,甚至有的连你的面都没见过,这是怎么回事?”
颜喻听到“严刑”两个字怒火就窜了上来,他虽是自认狠心,却从没想过伤害这些帮他挡住流言的无辜的人,没想到林痕竟然如此无耻,质问道:“你逼问他们做什么?”
林痕丢了绳子,一步步逼近:“你不是说朕像个畜生喜欢标记领地吗?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只能说幸好他们没碰过你,不然朕不会让他们活着出地牢。”
林痕的压迫感太强,眸中闪过的厉色让颜喻不由得得往后退。
颜喻觉得林痕是真的疯了,就连对他这个曾将加辱于他的人都能生出如此强烈的占有欲,实在难以置信。
可偏偏又无耻得太坦然,让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只得扔下一声“不可理喻”转身往外走。
“别急,”林痕不给他离开的机会,抓住他,道,“吃过饭再走。”
林痕固执得很,眸色很深,手劲也大,让颜喻觉得只要他敢拒绝,林痕就会做出更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他只好答应下来,毕竟只是吃顿饭而已,林痕应该作不出太大的妖。
直至菜端上来的前一刻,颜喻还在这样想。
可等真正上了菜,他还是惊了下,真如杨喜所说,都是难得的大补之物,卖相不错,但颜喻却没什么胃口。
林痕似乎早有预料,道:“菜很多,你挑喜欢的吃就行,瘦太多了,要好好补补。”
听这意思,倒像是放这么多,只是想哄他多吃几口。
颜喻摇头,应该是想多了。
想着赶紧离开,颜喻挑了几样还算顺眼的菜吃了些,又喝了小半碗杨喜端过来的参汤,放下了筷子。
良久之后,见颜喻实在没什么想吃的,林痕就让人撤了菜,不等颜喻告辞,他就让人拿来图纸让他翻看。
“这是朕让他们绘制的有关朝服的设计草图,版型已定,但具体图案还有几个小的点没有敲定,你选一选。”
颜喻看着那足有一小沓的厚度,知道短时间内是走不了了,只好跟着林痕去了御书房。
别的不说,御书房里的温度和茶水还是十分不错的,杨喜端上来一杯温度刚刚好的龙井,看他很快喝完,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痕忙着批奏折,颜喻就坐在他右侧下首的位置。
刚选完图纸,杨喜就送来几本书让他挑,看他笑得谄媚的样子,颜喻就知道应该是林痕早早吩咐过,不让他走。
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暂时没有争吵,勉强算得上岁月静好。
阳光刚刚好,散发的暖意熨烫着后背,有几缕穿过发丝,落到翻开的书面上,给方正的文字染上一层温柔的暖黄色。
颜喻渐渐看入了迷。
是以,当看到熟悉的字面上出现出刺入眼底的红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疑惑。
等意识到这是从自己嘴角滴出的血时,迅速蔓延的疼痛已经侵占了思绪。
颜喻下意识攥住手中的书页,扯出“哗啦”一声响,划破维持了半晌的平静。
“颜喻!”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声音,里面的惊慌太浓烈,强势又不容拒绝地,随着涣散的意识刻进了脑海。
他没能给出回应。
……
从日头移到西山变成鲜艳的橙红,再到月亮悄然爬上天空,投下淡雅的光亮,整个皇宫一直都安静得过分。
乾极殿静得只剩下宫人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一群太医竟然连什么病症都诊不出来?”林痕握着颜喻凉津津的手,压低声音怒道。
几位太医对视一眼,推出去个白发弓背的老者。
“陛下,从脉象看,颜大人的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成鸿年战战兢兢道。
“没大碍会吐血晕厥?你当朕是傻子?成鸿年,朕看你的太医院院首的位置是不想要了!”
成鸿年脑门渗出汗,却没敢擦,慌张回道:“陛下说颜大人今日中午吃了不少大补之物,微臣怀疑可能是颜大人的身体虚不受补,所以才会如此。”
林痕拨开颜喻额前的发丝,目光一寸寸扫过整个面部,落在相较于以前更显得吐出的颧骨处。
四年后重逢,他的第一感觉便是颜喻憔悴了许多,那时恨意蒙着眼睛,他并没有多想。
三月后再见,颜喻更加消瘦,他只当颜喻因为江因的事茶饭不思,并未深想。
如今回看,若是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又怎么会吐血。
他问太医:“为何会虚弱至此,你们诊不出来?”
“陛下啊,颜大人的脉象除了虚弱并没有半分不对,甚至比常人的看上去更加康健,”成鸿年不敢抬头,试探着道,“倒是还有一种极其微小的可能,就是颜大人中了什么毒,但老臣从没帮颜大人请过脉,这实在,实在是太难判断了。”
“毒?”林痕捕捉到这个字眼,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即想到什么,吩咐杨喜,“去取纸笔来。”
等杨喜拿来纸笔,林痕默了个方子,交给成鸿年。
这方子还是六年前他偷听过后,找机会混进颜府的药房,翻出来的,就是不知道是第几版,但应该都差不了多少。
成鸿年一一看过上面的药材,面色越发凝重,他小跑出去,去找精通毒理的太医一同琢磨。
转眼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颜喻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林痕心中的不安快速疯长,隐隐有将他彻底淹没之势。
就在他准备下令将那群庸医都拖出去的时候,成鸿年再次进来。
他跪在林痕面前,一字一句小心道:“陛下,老臣和几位同道研究了您给的方子,发现其中多味药材都是逆转身体阴阳的作用,一味两味还算好,这么多混在一起,就与毒药无异。”
林痕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等着接下来的内容。
成鸿年顿了顿,脑门磕向地面,道:“若臣没有记错,这世上只有一种毒得用此种剧毒压制,就是‘浮华枕’。”
“浮华枕?”林痕重复了一遍,三个字咬在舌尖,极其陌生。
“对,浮华枕,可这是皇宫中的秘药,相传前朝曾有一段时间将其用在自请进宫当差的男子身上,之后便因毒力太强废弃了,方子也已经失传,这都已过去百余年,实在不该再出现了啊。”
之后,成鸿年又大致讲解了浮华枕的毒性以及症状。
他道:“臣的猜测便是这样,只是此毒极其霸道,虽是会让脉象与常人无异,但平常绝不会一丝表现都没有,老臣并不知颜大人的具体情况,所以……”
“朕知道了,”林痕打断成鸿年,道,“你们都出去。”
等一众人都退出乾极殿,林痕吩咐杨喜:“去翻宫中能找到的所有典籍,只要是提及浮华枕的,不论多少,都给朕拿过来。”
“老奴遵命。”杨喜快步离开。
无关人等已经退下,殿中重归寂静,烛火轻轻摇曳,映得坐在床边的人影有些晃动。
林痕痴迷地用指腹描摹颜喻的眉眼,一遍又一遍不觉厌烦。
“冷情狠心也好,偏心冷漠也罢,我本以为早就看透了你,可现在想想,又觉好像从没有真正懂过你。”
林痕抿了下嘴角,自言自语。
“颜喻,你到v fable v底经历了什么,又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