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作者:半里知途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

颜府中的人一个赛一个忙碌,江因却无事一身轻,兴奋地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今天是他不做皇帝的第一个生辰,也是舅舅不用忙活宫宴的第一个大年三十,也就是说,舅舅能在他生辰的这天,陪他一整天。

江因在院子里疯了一头的热汗,他刚把脑袋凑到颜喻跟前,让颜喻给他擦汗,就看见容迟红着眼睛,怒气冲冲地大步过来。

“呀,容叔叔,你是不是哭了呀?”江因天真地问。

容迟没心思纠正他的称呼,而是怒瞪着一双眼睛,死死锁定颜喻,对他道:“是啊,刚哭了,现在需要颜喻的安慰,小稚儿先把舅舅让给我一会儿好不好?”

江因为难了一会儿,点点玉文盐头答应了。

颜喻揉了揉江因的脑袋,轻声道:“去看刘伯伯做了什么好吃的。”

“好。”

江因蹦蹦跳跳走了。

容迟刚进门的时候颜喻就看见他了,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于是偏头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容迟见状更气,他往右挪了一步,堵在颜喻面前,狠声质问:“这么重要的决定,你不事先和我商量也就罢了,就算决定了也不告诉我是吗?你难道真想我都站在你坟前了,才后知后觉你早就做了决定?”

“对不起,”颜喻垂下脑袋,他还是不敢看容迟,只说,“还没想好怎么说。”

“好好好,我就该庆幸!”容迟语气又恨又狠,“要不是我从舒案那知道了,怕是到时候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颜喻没应声。

他沉默许久,又问:“你和他见面了?”

“现在该谈这个问题吗!”容迟拉了个凳子坐在他面前,无奈地问,“你如今是什么打算,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活一日算一日,没什么打算,”颜喻终于抬起头,对上容迟发红的眼睛,顿了顿,道,“稚儿想去江南玩,我还没带他去过,到时候,你带他去逛一逛吧。”

容迟点头:“好。”

颜喻又道:“刘伯那边,我还没有说,他年纪大了,怕是不能接受,你帮我好好劝劝。”

容迟还是点头。

颜喻又想了想:“没什么了。”

容迟还想问你和林痕怎么办,犹豫许久,还是相信颜喻有自己的打算,便没开口。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颜喻说,想想又还是算了,都是些矫情话,说了也是给颜喻增加负担,便烂在肚子里吧。

两人第一次相对无言,沉默良久,还是江因回来将沉默打破。

“容叔叔你还伤心吗?”江因脑袋探到容迟胸前,抬着头问。

“不伤心了,”容迟抹了把脸,板起脸要求,“说了多少遍了,我不老,要叫我容哥哥。”

江因撇嘴,又格外硬气地吼了声“容叔叔”,成功把人气笑了。

好不容易有个轻松惬意的大年三十,几人欢欢喜喜吃完午饭,当即决定跟着刘通往厨房走,准备一块包晚上要吃的饺子。

刘通听完脸上笑呵呵的,实际心里颇为嫌弃这几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十分怀疑晚上将要吃的到底是饺子,还是菜汤。

奈何几位实在兴致勃勃,他劝不动,只能妥协。

厨房里一众下人在忙前忙后,可施展的空间太少,于是刘通就让人搬了个大方桌到宽敞的院子里,好在今天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不算太冷。

四人搬来凳子围着方桌的四边坐下,刘通正要为几张懵懂又好奇的脸讲解饺子到底要如何包,就又有一位客人来访。

“你们这是打算做什么?”林痕不请自来,扫了桌面一眼,问。

不等人回答,江因就撇嘴不高兴起来,他急忙转头看向颜喻,想让舅舅把人赶走,可没料到,自己的舅舅朝对方弯了下眼睛,道:“准备和刘伯学包饺子。”

江因嘴更歪了,他又求助地看向容迟,容迟的表情有点僵硬,但只和他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江因闷哼一声,气愤地垂下脑袋,狠狠蹂躏面团。

颜喻注意力全在林痕身上,几天不见,林痕脸上的疲倦重了些,但看着精神还算不错,他想了想,问:“要一起试试吗?”

“好啊。”林痕颇感兴趣地点头。

视线围着桌子游走一圈,每一面都正好有人,似乎没有他的位置。

刘通见状,正要起身给皇帝挪位置,颜喻就往一边挪了挪,腾出一半长凳,说:“坐这。”

林痕从善如流,自然地走过去,挨着颜喻坐下了。

四方桌并不算大,凳子也不够长,多个林痕还是有些拥挤,两人肩挨着肩,腿挨着腿,贴得格外紧。

但都没说什么。

容迟忍不住瞥了两人一眼,亲密得让他牙疼,一想到颜喻的状况,他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一抽一抽的疼痛犹如尖刺,扎在他身上,容迟暗暗叹了口气,决定尊重两位有情人,不多管闲事。

一切就绪,刘通自己擀了张面皮托在手心,又用木勺挖了点肉馅放上去,一边慢慢包一边细细讲解,一遍下去,除江因外都露出了然的目光。

刘通又讲了两遍,这下连江因都自信得连连点头。

他勉强放下心来,用熟练的技术一次性擀了四张面皮,分发下去,又耐心嘱咐:“刚开始不熟练很正常,但一定要确保把皮包紧了,一点缝隙都不能留。”

几人早已蠢蠢欲动,以江因带头,忙不迭地对师父点头。

刘通还是不放心,还想说几句,可几人已经开始忙活,不理他了。

他坐在一边看几人包饺子,越看表情越狰狞。

“哎呀哎呀,小稚儿呐,你看这馅儿都从这边掉出来啦!”

……

“哎呦我的容少爷诶,这,就是这,看到没?一放锅里这油都会从这儿淌出来。”

训完两个,刘通又看颜喻因为加了太多面粉而捏不上的面缘,犹豫着问:“少爷,你们包的饺子都谁吃啊?”

颜喻尴尬地笑了笑,道:“刘伯放心,一定有你的一碗。”

刘通要哭不哭,终于在几个丑不拉几的饺子里看见个像样的,几乎喜极而泣,激动道:“陛下包得不错啊,是不是学过?”

林痕点头,他看了眼颜喻手上合不拢的饺子,手指沾了水,顺着面缘涂了一圈,道:“这样就好捏了,试试。”

颜喻瞥了眼林痕手上堪称完美的饺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他低低地嗯了声,捏上了边。

终于成功包上一个,颜喻小心放下,拿起第二张面皮。

刚坐正身子,林痕就靠了过来,贴着他耳朵说:“我还记得我娘第一次教我包的时候,气得差点抽了扫帚揍我,忍下了,但当晚我们喝的是面皮韭菜鸡蛋汤。”

脑中浮现一锅大杂烩的精彩画面,颜喻心情可算好些了,但还是板着脸,扭过头来看林痕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你说这些干什么?”

林痕抿着唇,笑意便漫到了眼角,他说:“夸子逸厉害,第一次包饺子,竟然包得那么好看。”

子逸……

颜喻眸光被这两个字吹乱了。

这几天,林痕像是魔怔了,总是这样唤他。

这是他父亲为他起的字,说是从他一出生就想好了,希望他一生安逸。

可惜父亲不知道,他的愿望落空了,碎得可谓是彻底。

颜喻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没有流露出怅惘,他不再看林痕近在咫尺的脸,低下头重新和面皮肉馅斗争。

对于颜喻急于隐藏的不自然,林痕自然捕捉到了,他分外珍惜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的颜喻,他想将其捧在心尖上,永远都不分离。

为此,他已经后悔那天做出的决定了,他有了一个更疯狂的念头。

若是将计就计,将颜喻彻底困住呢?

他的确不怕死,可死亡一旦和失去颜喻挂钩,他就开始恐惧了。

他要找一个,不会失去颜喻的方法,比如用他所能找到的所有珍奇之物造个牢笼,把颜喻彻底困在属于自己领地里,永远不放手。

可这样的话颜喻一定会恨死他的,毕竟他要借着权力实施计划,那样就不能把皇位还给江因。

四年前,江因只是受了点伤,颜喻就对他赶尽杀绝。

如今他若是做得更过分,颜喻怕是要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吧。

所以,要不要做呢?

理智和贪欲在这几日堪称甜蜜的相处中逐渐倾斜,贪欲在上,凭着拥有颜喻的念头一骑绝尘。

林痕闭了闭眼,目光在颜喻垂下的脖颈处留恋反复,那里很脆弱,是个栓套锁链的好地方。

不过他一定会给锁链围上一层绒布,因为太过锋利会把薄薄的皮肉磨伤。

林痕想象着,颜喻那时肯定会投来痛恨的目光,薄唇也会吐出他不想听的话,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拥有颜喻了,总该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人只要贪心一点点就好了,再多了不行的。

林痕如此想着,他觉得自己得先给颜喻道个歉。

他蹭颜喻的肩膀,等人从与饺子皮的苦恼斗争中回神看他,他就真诚地说:“对不起。”

颜喻以为他是注意到了自己的伤心,把原因揽到了自己身上,于是才可怜巴巴地道歉。

他摇头,宽宏大量地说:“没事儿。”

林痕闻言就开心地笑了。

他心情好得很,准备认真包饺子,可他刚拿起面皮,就被颜喻一手挥下。

颜喻冷着表情,指使他:“刘伯去别处忙活了,你去替他,擀面皮。”

林痕猜出颜喻好胜的小心思,没拆穿,伸手去够擀面杖,可手刚伸出去,手背就被拍出一个带着面粉的白印。

颜喻指着刘通原先的位置,道:“坐到那边去擀。”

“哦。”

林痕蔫蔫地应下,这回真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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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的,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