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作者:半里知途

回朝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两人还是为之准备了挺长一段时间。

期间,容迟收拾好行囊,来告别,也带走了江因。

没过多久,舒案也要离开了。

相熟的人都已迈进新的生活,颜喻既心酸又感慨。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种从过去剥离,迎来焕然新生的感觉。

这天,林痕陪他爬上城楼,远眺京城之外的广袤天地,举目眺望,无数生命昂扬着,热烈着。

林痕靠过来,从背后把他环抱住,轻声问:“你想不想也出去走一走?”

颜喻被林痕的声音敲得心头一颤,他没有转头,只是轻轻拍了下林痕的手背,没有正面回答:“我也没有好好逛过。”

说来惭愧,他光是丞相就当了近十年,却基本没怎么随着心意做过事。

他更多时候,是被推着往前走的。

林痕下巴搭在他的肩膀,脸贴向他的脖颈,温柔道:“现在可以想了,会实现的。”

颜喻转过脸,看林痕比春日还要温润的眼睛,笑了笑,心里却没怎么当回事。

他们身居高位,多的是身不由己的,哪能真的随心所欲啊。

林痕笑着吻了吻他的唇角,淡笑不语。

归朝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一,这时的太阳已经毒辣起来,无情地炙烤着青石砖路。

颜喻步上石阶前,眯着眼瞧了下太阳。

他如今,又在走向一条新的道路,前路艰险未知,还好,他有勇气面对。

就像以前无数次站在风口浪尖那样。

钟声遥遥传来,绵延不绝地荡在心口,颜喻垂下眼睛,等视野中的黑蒙渐渐散去,就坚定地步入殿中。

恢宏的金殿见证着朝代帝王的更替,也见证着他与林痕新故事的到来。

相印兜兜转转,又落回自己手中,颜喻感受着手心所承载的重量,抬头。

和林痕对视了一眼。

又很快错开。

这是他与林痕约定好的,朝堂之上,只论君臣。

虽说情难自抑,估计很难做到,但他们都愿去施行。

在场的朝臣已经听到了不少的风声,并没表现出多大的反应。

至于他们心底在想些什么,颜喻不欲顾忌。

反正时间还长,慢慢周旋便是。

朝局的动荡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如被激起的水波样慢慢平息。

距回朝已有三月,炎夏消散,初秋的气息慢慢浮了上来。

这天早朝,颜喻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折子,跪在大殿中,他请皇帝下令,彻查十多年前的颜家一案。

如他所料,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

颜家一案毕竟是老皇帝亲自盖棺定论的,如今突然提起,还试图翻案,便是赤裸裸地蔑视皇权。

批判忘恩负义的言论一波又一波压下来,颜喻始终挺着脊梁,他忍着,在林痕出声压制之前,俯首磕向地面。

“臣愿以丞相之位做担保,只求陛下答应彻查当年一案。”

颜喻掷地有声地说完,抬头看向龙椅上的林痕,毫无意外,他看到了担忧,看到了心痛,也感知到了只有他才能理解的埋怨。

林痕也该埋怨。

因为这事林痕曾向他提过,但被他一口回绝了,林痕没办法,只得压下心思。

如今,他又什么都不与他商量的,亲自提了出来。

颜喻相信林痕可以理解的,他若真图史书中给颜家定论的那寥寥几笔,那他早在十年前掌控权柄的时候,就已经强势地为颜家的翻案了。

可是他没有。

他不想让他的亲人死后还不得安宁,被说他们的清白是靠着他的威压强势渲染出来的。

同样,他也不想林痕为他颜家的名声背上本就没有必要的骂名。

这件事,只能由他来提。

林痕理会了他的意思,没说什么,而是将问题全都抛给朝臣。

一群官员吵得不可开交,颜喻却重重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吵了足足有五日才下了定论,由朝臣票拟决定,允了颜喻的请求。

因为是十多年前的案子,处理起来难度很大,耗了足足半年,颜家才重获了清白。

彻底洗清冤屈的那天,颜喻跪在祠堂,向一众亲老转达这件喜事。

刘通守在一旁,哭得像个孩子。

又是一年过去,春光如期造访,林痕牵着颜喻走在郊外散发着青草香的小径上,告知了他准备做的事。

微服私访,下江南。

颜喻踩着脚下新鲜的泥土,问:“什么时候有的打算?”

林痕捏了捏他的手心,回:“很久以前,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颜喻被袭来的春风吹出了然的笑容,选择不再追问。

又是一番忙碌的准备,启程时,已是谷雨时节。

马车悠悠晃晃,载着两人走在宽敞的官道上,碧水蓝天时时变换,见证了他们走走停停时的无边惬意。

等到了苏州,刚下马车,颜喻就看到了翘首以望的江因,以及穿得格外花哨的容迟。

江因蹦蹦跶跶跑过来,一把把颜喻抱住,直到被颜喻温柔地拍了拍脑袋,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开始讲他发现的有趣的事。

两年前,容迟带着他从京城离开,一路边走边玩,来到江南。

两人只在江南老实了小半年,很快就收拾行囊,继续上路,又用了一年的时间,从江南走到了南海,在南海体会儿两月渔民的生活,又慢慢晃回来,定居在了此处。

容迟走在两人身后,他是个话唠,偏偏又和皇帝有过不小的过节,实在无话可说,就硬挤到颜喻身边,应和润色江因口中地奇闻轶事。

见两人过得比自己恣意多了,颜喻也觉得欢喜,正好几人都在兴头上,于是边走边聊,颇有几分聊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林痕被冷落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快走两步,不动声色地把容迟挤开,成功贴上颜喻。

已是夏日,即使在碧水环绕的水乡,走两步也热得难耐。

林痕想了想,对着江因开口:“稚儿在这住了那么久,是不是知道谁家的酸梅汤好喝啊,稚儿最乖了,去给你舅舅买点怎么样?”

江因完全意识不到林痕的小心思,他翻了翻自己的口袋,见还有好多钱,就高高兴兴去买酸梅汤了。

“啧……”容迟把所有看在眼里,他把对林痕的鄙夷连带着被挤到边缘的不爽,通过一声极具色彩的语气词表达了出来。

颜喻看了眼林痕,又看了眼容迟,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到了容迟在城中的住处,便要开始准备晚饭了。

颜喻打算去外面找个菜馆子吃的,可容迟不答应,说他也学了不少江南菜式,做出来当顿接风宴,让他们尝尝味道如何。

颜喻知道他是好意,只好应下。

容迟的住处应该是临时的,并没有多大,连带着厨房也显得有点逼仄,颜喻想上去帮忙,可他手还没洗好,就被赶了出来。

颜喻不服气,在厨艺方面,自己和容迟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贵,怎么就不让他动手了。

这抹不服气在下一刻林痕被叫进厨房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正要厚着脸皮挤进去掺和一脚,江因就抱着冰镇过的酸梅汤回来了,颜喻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好喝极了。

江因喝完亮着一双眼睛拉颜喻坐下,要接着讲没讲完的故事,颜喻琢磨片刻,决定暂时饶了轻视自己的容迟。

时间在欢声笑语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月光从叶子的间隙中流露而下,映在地面,形成晃动斑驳的画卷。

晚饭终于准备好,摆在已经挪到院中的木桌上。

容迟抱来一坛黄酒,给几人满上,颜喻浅酌了几口清爽的酒水,就见容迟给他夹了块鱼肉放到碗里。

“快尝一尝,松鼠桂鱼,我可是学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是我的拿手好菜了。”

颜喻听他如此说,饶有兴味地尝了口。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吃?”容迟兴奋地问。

“……”

颜喻咽下去,道:“挺好吃的,还有精进的余地。”

容迟脸垮了一瞬,很快就振作起来,又给颜喻换了道菜:“你尝尝这个。”

颜喻又吃了一口,这个还不错,他满意地点头,夸道:“这个好吃。”

他原以为自己把人安慰到了,可容迟的脸顿时更垮,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了。

倒是林痕笑出了声,他又给颜喻夹了一筷子,道:“好吃就多吃点。”

“……”

颜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好在容迟是个心大的,很快就恢复了精神,坚信颜喻现在连味觉都开始帮亲不帮理了。

让这人尝,实在是暴殄天物。

反正江因和舒案都说他做的好吃,至于颜喻的评价,掺了稀里糊涂的感情色彩进去,不听也罢。

酒过三旬,几人都有些熏熏然,但还没到喝醉的地步。

帮忙收拾过残局,林痕和颜喻起身告辞,往准备好的客栈走去,路程不远,两人便决定步行。

江南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明明不久前还是繁星满天呢,现在却下起了雾蒙蒙的小雨。

时辰不算太晚,还有零星几个商贩没有撤离,林痕买了把画着红梅的油纸伞,撑开,和颜喻并肩往回走。

又走了一会儿,街道彻底寂静,偶尔有零星几个行人匆匆经过。

天地间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雾气迷蒙了屋檐下的灯光,也软化了落在伞面上的雨丝。

周身静谧,呼吸声隐约想起,和着双手紧握的温度,熨烫着心灵。

颜喻把手伸出伞外,感受着雨丝落在手心的细微痒意,在又有一人匆忙经过后,他对林痕道:“找个机会,要去尝尝正宗的苏州菜。玉岩屋”

其实容迟做的不算难吃,只是失了些这边独有的地道的味道。

林痕点头,欣然同意。

颜喻笑了笑,又听见林痕开口,问他:“有想过下次去什么地方吗?”

颜喻被问得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反问道:“又要开始准备了?”

林痕郑重点头:“我虽然不能和他们那样,一口气陪你走完所有地方,但可以慢慢来,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颜喻收回手,往前看被雨与雾模糊了的江南小镇,他想,是啊,反正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下次离京,或许是一年后,又或许不止两三年。

但总会到来的,总会实现的。

就像他与林痕,蹉跎了好多年,也错过了好多年,但该来的,即使晚了一些,也还是来了。

颜喻轻笑着回:“既然还有很多时间,那就慢慢想好了。”

林痕也笑,回:“好啊。”

是这样的。

前路迢迢,何必着急呢?

慢慢走就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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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咯,近期有些忙,番外缘更哈,有想看的梗可以说一说,虽然不一定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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