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炽

作者:白芥子

晚八点,徐燊乘计程车出门。

路过中环的肇启大厦,计程车司机高兴感叹这几天买肇启的股票又赚了一笔,打算周末带老婆孩子去长洲吃海鲜。

后座徐燊抬头,看向车窗外灯火通明的摩天大楼,手指在车门扶手上轻轻点了点,一声“啧”。

二十分钟后,徐燊下车走进酒吧,接连拒绝了两位过来搭讪的女郎,有小弟远远看到他举手招呼:“燊哥这边!”

他被人带至走廊尽头的包间,小弟推开门顺口告诉他:“Paul哥等你很久了,燊哥你快进去吧。”

徐燊进门,看到前方沙发里搂在一块激情热吻的男女,饶有兴致地靠门边墙壁看了一阵,直到对方偏过头看到他,一拍怀中女人的腰停下,笑骂:“你小子来了都不出声就站这里看热闹。”

“刚进来。”徐燊这才上前,在他们身边坐下。

蔡立豪扔烟给他,示意搂在怀里的女人:“这我兄弟,叫句燊哥,给他点烟。”

“燊哥~”女人娇滴滴地喊,凑过来给徐燊点烟。

徐燊微一抬下巴,提醒蔡立豪:“公众场所,禁烟的,不怕被查啊?”

“私人地盘,哪有那么多规矩,”蔡立豪不以为意,“少来。”

徐燊笑笑,瞥一眼那妆容浓得看不出本来样貌的女人,任由对方殷勤帮他点燃香烟。

蔡立豪将女人打发出去,包间里只剩他们,靠沙发里随口问徐燊:“回你老子家几天了,感觉怎么样?”

徐燊指间夹着烟却没怎么抽,在烟缸里抖了抖烟灰,中肯评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所有人都是?”

“差不多吧。”

蔡立豪瞬间乐了:“那些住山顶的有钱人就这样,只顾脸面,背地里什么德性的都有,习惯就好。”

徐燊说:“以后留这边混,还要靠Paul哥你多照顾。”

蔡立豪无所谓地摆摆手:“我们兄弟谁跟谁,不说这些。”

徐燊说了声“谢”,蔡立豪跟他是拜把子的兄弟,但该谢还是得谢。

当初他妈死之前拿出全部积蓄托一远房表叔把他带去纽约,那时他才九岁大,黑在了当地,靠在唐人街洗盘子打黑工讨生活。十四岁时他在一次街头社团火拼中偶然救下了当时失势的蔡立豪和他老子,认了干爹干兄弟,后来蔡立豪父子回港城东山再起,资助他在那边念书才有今天。

他干爹前几年病逝了,蔡立豪接手社团后在他提醒下带着兄弟们漂白做起了正当生意,现在也是港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蔡立豪打趣道:“以后你是徐家的少爷,走出去谁敢不给你面子,不过每天跟那群惺惺作态的人一起过日子,是挺没趣的。”

徐燊在沉默之后说:“也不全是。”

蔡立豪微一挑眉:“还有例外?”

徐燊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食指腹贴着自己唇瓣,在烟雾缭绕里敛下眼底笑意:“还有件好玩的玩具。”

那个傍晚湛时礼在夕阳下回头看过来的目光、强势与温文分不清孰真孰假的脾性、前夜的泳池边被撞破私隐后泰然回应他又说不的欲拒还迎,所有这些,都让他觉得格外有趣。

蔡立豪被勾起好奇心还想问,小弟匆匆推门进来,告知他刚在场子里抓到有人吸食k仔,问他要怎么处理。

蔡立豪不太高兴,他跟他老爸从来不碰这种生意,更何况这几年他奉公守法赚的都是正经钱,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在他地盘上坏他的规矩?

“把人拖出去揍一顿,下次不许放进来。”

“他刚还在楼上酒店里出现过,鬼鬼祟祟的,感觉有古怪。”

小弟说着拿平板给他们看楼上酒店的监控,拍到的是某层走道的拐角,酒店送餐的服务生停下和清洁大婶说了几句话,戴鸭舌帽的男人路过趁他们不注意快速将餐车上两盘一样的点心调换了位置。

蔡立豪问:“这两盘点心送去了哪间房?”

小弟给了他们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其中一盘送给了长期在他们这里包下套房的徐家大少爷徐子杰,二十分钟前东西就已经送上楼。

蔡立豪闻言偏头问徐燊:“徐子杰?那不是你大哥吗?”

徐燊想了两秒说:“把人带过来。”

蔡立豪一挥手,让他的小弟去把人拎过来。

五分钟后,捆住手脚的男人被人带进门,一脚踹趴到他俩身前。

蔡立豪看人不顺眼顺势踢了几脚:“在我Paul哥的场子里嗦k,你有几条命?”

男人痛哭流涕求饶,蔡立豪把平板扔过去,让他自己看清楚:“说吧,你在楼上偷偷摸摸地干了什么?”

男人大约没想到那个角落里装了监控,见自己做的事被拍下面露惊慌,支支吾吾却不肯做声。

蔡立豪又踢了他一脚,让徐燊自己问,靠进了沙发里看戏。

徐燊侧过头,平静开口:“你在徐子杰的点心上动手脚想做什么?谁让你做的?”

男人听他提到徐子杰,神色愈慌乱:“没、没有……”

“有没有?”

“啊——”

徐燊轻轻按下去,手中香烟燃着的烟头直接按到了对方脸上,杀猪般的嚎叫声顿起。

死狗一样的男人痛苦挣扎,被蔡立豪的小弟踩住背按住脑袋动弹不得,连抬起眼在昏暗光线里看清徐燊的长相都办不到。

也不过几秒的工夫,他受不住地大声喊:“我说、我说!”

徐燊手中烟头这才慢悠悠地挪开。

对方喘着气快速交代了,他是听他表姐的话,来给他表姐夫一个教训。

他表姐说他这位表姐夫在这里包了间总统套房,每周五晚上会来这里会情人,而且很喜欢吃这里酒店的一道红豆糯米糍,每次来都会点。但他这位表姐夫对花生过敏,所以每次点的都没加花生粉,他特地将他表姐夫的点心跟其他客人的交换,为了让他表姐夫过敏进医院。

“表姐说给他个教训而已,他每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回去还家暴我表姐……”

“你表姐是徐家大少奶黄敏丽?”徐燊打断他的废话,直接问。

男人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小声承认:“是、是她。”

蔡立豪让小弟把人拖了下去。

“你们徐家的女人挺厉害的啊?你大哥来会情人肯定得喝酒,喝了酒再吃下过敏食物,哪里是进医院给个教训的事,这是冲着要他命来的吧?”

徐燊听着蔡立豪的调侃笑了笑:“人不可貌相。”

那天徐子杰发酒疯他老婆好言相劝被当众甩了一巴掌,看得出来在家中毫无地位,本以为软弱可欺,没想到背地里却敢杀人。

蔡立豪啧啧,顿觉徐燊这以后的日子怕会很精彩。

“留个敢杀自己老公的女人在徐家也挺有意思的,”徐燊随手在烟缸里捻灭烟,冲他说,“那份监控别交出去,不过之后警方调查,你酒店可能会有点麻烦。”

“小意思而已,”蔡立豪漫不在乎,“放心。”

徐燊点头:“还有刚那个人,要是徐子杰真死了,消息传出他肯定第一时间跑路,派人盯着他点。”

蔡立豪悠悠捶了捶自己胸口:“包在我身上。”

和蔡立豪喝了两杯酒,十点不到,徐燊告辞离开。

走出酒吧时他忽而止步,轻轻闭眼。

仿佛某种预兆,下一秒“砰”一声巨响,有重物从天而降,砸在了几米开外的地上。

周围尖叫声四起。

“死人了!有人坠楼了!”

徐燊偏头望去,前日还耀武扬威大声骂着他是“野种”的男人躺在血泊里,脑浆迸裂、死不瞑目。

徐燊收回视线,转身朝街边走去。

有车开过来在他身前停下,车窗落下,湛时礼转头示意他:“上车。”

徐燊面无表情地看着车中人,湛时礼与他对视,几秒后徐燊转开眼,绕去副驾驶座拉开车门。

坐进车中,徐燊先问:“湛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巧路过,看到燊少爷你过来。”湛时礼没有立刻发动车,看向车窗外,前方人群间隙里露出徐子杰倒在血泊里扭曲变形的那张脸。

他也只看了一眼,车窗缓缓升起。

“我说了,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徐燊说。

湛时礼道:“你也可以叫我Nic.”

“我知道,”徐燊转头看着他,轻声呢喃,“Nic.”

湛时礼的目光微动,又想起那夜,徐燊直勾勾地看着他笑着轻点唇瓣时的那个眼神。

并非纯良无害,也绝不是与世无争,恰恰相反,亲大哥死在他面前,他也能若无其事、视若无睹。

徐燊问:“不开车吗?”

湛时礼忽然靠过来,徐燊没动,连表情都没变过一个,就这么安静看着他,直至湛时礼的呼吸贴近。

眼神较量中谁都没有落于下风,“啪”一声轻响,是湛时礼帮他拉过安全带插进卡扣里,在他耳边说:“警察过来了,不想惹麻烦最好别让人知道你出现在这里。”

徐燊微微偏过头,贴得湛时礼愈近,也在他耳边道:“多谢提醒,Nic.”

徐燊念着这个名字时的语气格外不同,湛时礼察觉到耳畔的一阵热意,倏忽即逝。

他贴近的身体挡住了前方匆匆而来的警察的视线,待他们走远湛时礼才退开,从容发动车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