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炽

作者:白芥子

“怕黑?”

湛时礼重复这两个字,带了疑问的语气,显而易见地不信。

“是啊,怕黑,”徐燊贴得愈近,直视他的眼睛,“你能不能也安慰安慰我?”

呼吸交织数秒,徐燊一只手搭上湛时礼肩膀,掌心贴下轻轻摩挲,如同某种暗示。

湛时礼亦抬手,扣住他手腕,捏紧,强硬攥下。然后在徐燊猝不及防中,湛时礼一手扣住他的腰将他抱起,抱坐上他们身后岛台。

徐燊身体往后仰,又被湛时礼拦腰拉回,两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的男人弯腰凑近过来,平视他的眼睛:“好玩吗?”

湛时礼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徐燊只感觉到目光交接里的热意,静了静,开口:“你觉得我是在跟你玩?”

湛时礼:“你不是?知道我跟他的关系还这样?”

“不可以吗?”徐燊小声道,“你对我三哥那么温柔,我真羡慕他。我也很好奇,你究竟看上了他哪一点?”

湛时礼的呼吸滞了滞,轻吐出声音:“无可奉告。”

徐燊垂下眼,没有再问,他侧过头,贴至湛时礼颈边嗅了嗅。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发觉湛时礼身上的味道很特别很好闻,也许是古龙水,也许是沐浴露香波,也许只是单纯的洗衣液的香味,淡淡的草木清香里糅杂了阳光的气息,无意识地诱人。

但现在此刻这个味道里沾染了别人的气息,却是他不喜甚至厌恶的。

徐燊闭了闭眼,伸手一推。

湛时礼身体朝后晃了一下,堪堪站稳,对上他冷下的目光,视线停住。

徐燊已经自岛台上下来,退开距离,态度和语气恢复如常:“很晚了,湛先生回去吧。”

湛时礼看他两秒,也没再说别的,留下句“晚安”离开。

徐燊目送他走出去,又独自站了片刻,被黑暗一点一点侵蚀,倏然按开了岛台边的一盏小灯。

他收紧的手指舒展开,掌心贴着岛台冰凉的台面感受到神经上的些微刺激,发呆一阵,两手插回兜里,转身上楼。

-

清早徐燊起床,蔡立豪发来消息说警察一大早就去了他酒店调查,那份监控他们没交出去,后续有什么新消息再告诉他。

徐燊随手回复完下楼去吃早餐,家中人都在,今日周六却谁都没心情出门。

别墅外堵了大批记者,徐子杰的死现在是全城热议的大新闻,那些八卦媒体都想来抢内幕头条。

十一点,负责处理徐子杰后事的徐子仁匆匆回来,告知了众人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警方带了他们舅舅钟智华回警署协助调查,说他有重大作案嫌疑,要扣留他四十八小时。

钟智华是徐世继的原配妻弟、徐子杰和徐子仁的亲舅舅,外甥死了舅舅是嫌疑犯?这事听着实在荒诞,徐家一众人面面相觑,徐世继的面色铁青,问:“他自己怎么说?”

徐子仁皱眉道:“舅舅当然不承认,一直喊冤,说他只是昨晚去酒店见过大哥,出事前就已经离开。但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大哥的人,警方在大哥坠楼的房间里发现有打斗痕迹,大哥身上还有淤伤,出事前应该跟舅舅打过架。”

其他人议论纷纷,言语间少不得埋怨和揣测。

徐燊的目光落在陪同徐子仁一起回来的湛时礼身上,看着他去偏厅接了个电话,之后回来附在徐世继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徐世继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后头他们一起去了书房,其他人看听不到别的消息了,便也各自散了。

半小时后湛时礼出来准备离开,徐燊独自坐在门廊下晒太阳,叫了他一声:“湛先生。”

湛时礼停步,纠正道:“Nic.”

徐燊手撑着下巴看着他:“你才来就走?不留下来吃顿中午饭?”

湛时礼道:“你家里人大概都没什么胃口。”

“倒也是,”徐燊道,“一个个都吓破了胆。”

湛时礼提醒他:“燊少爷,毕竟都是你家里人,总是抱着这副看戏的态度,不好。”

徐燊凝着他的眼睛:“我说了,你也叫我的名字。”

湛时礼点点头:“Seren.”

徐燊笑起来,这个人叫他名字时,都比其他人要好听一些。

“你现在回去吗?”

“要去公司一趟,有些事情要处理,”湛时礼解释,“早上律师打电话来说舅老爷不肯听他劝,怕担上杀人的罪名,在警察追问下全部交代了。昨晚他去找大少爷是因为他俩一起牵扯进一起跨国商业诈骗案里,商业罪案调查科那边可能很快会查到他们身上,他去找大少爷商量解决办法,一言不合吵了起来,但人不是他杀的,大少爷只是挨了他两拳,他走时人还好好的。”

徐燊听着颇觉新鲜:“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湛时礼道:“我以为你会有兴趣。”

徐燊问:“所以呢?你现在回公司,是听了我爸的吩咐,赶在警方上门前销毁什么会影响公司声誉的证据?”

湛时礼淡道:“不是,配合警方调查,提早做好准备而已,肇启做正规生意的,不怕查。”

徐燊弯唇:“哦。”

湛时礼没再跟他说,过去停车棚那边发动车子,副驾驶座的车门忽然被人拉开,徐燊一步迈进来带上车门。

湛时礼偏头看他,以眼神询问。

“处理事情也得先吃饭,”徐燊说,“在这里我也没胃口,我跟你一起去外面吃吧。”

湛时礼不赞同道:“外面来了很多记者,你现在出去可能会有人跟着你。”

徐燊无所谓地说:“随便吧,我一个刚回家什么都不是的私生子,跟着我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湛时礼点头,踩下油门倒车出去。

说是吃饭,他却直接将车开去了肇启大厦。

徐燊第一次来这里,下车时随手扣了顶鸭舌帽在头上,不想引人注意。

今天周六,大厦里本来人也少。

湛时礼是徐世继的二助,办公室和徐世继在同一层,乘电梯上楼时徐燊问他:“今天怎么没看到那位刘助理?这些事情不应该他来做吗?”

徐燊并不喜欢那个人,仗着自己是徐世继面前头号红人过分傲慢,对他这个私生子的不屑从来不加掩饰,他还没回来之前就给他立了一堆规矩,当然,徐燊根本不吃这一套。

湛时礼淡声说:“招惹官非的事情,他怎么会愿意亲自做。”

徐燊乐道:“你刚不还说肇启是做正规生意的?”

电梯门已经打开,湛时礼留下句“肇启是,但有些人不是”,先走出去。

徐燊眉梢动了动,愈觉有趣,迈步跟上去。

湛时礼叫了几个帮手回来,人都在他办公室等他。

进门后他快速将事情分派下去,所有徐子杰和钟智华经手的业务文件、资料、账目都要整理出来,在警察上门前先摸排清楚。

打发全部人出去干活后,湛时礼才打电话叫了两份三明治外送。

他自己也抓紧时间开始翻阅几份重点项目的相关文件。

徐燊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趴桌上盯着认真干活的湛时礼看了片刻,问他:“我大哥真有可能是舅舅杀的吗?”

“不知道,”湛时礼没有抬眼,注意力全在手中文件上,“大少爷之前在舅老爷鼓动下炒期货,亏了二十亿还不起,后来舅老爷介绍了个国际大炒家朋友给他认识,借了十亿给他,只要了几间不值钱的物业单位做抵押,钱转到了他私人账户上。那个人其实是个骗子,涉嫌多宗商业诈骗案,利用大少爷的户头洗黑钱而已。”

徐燊好奇问:“我爸之前知不知道?”

“前段时间知道了,”湛时礼简单解释,“老板帮大少爷还了钱,停了他在公司的职务,但警方还是查到了线索,舅老爷估计收到风声去找大少爷商量,然后出了事。”

徐燊了然:“难怪我大哥他抑郁不得志整日酗酒,所以到底是我大哥被舅舅骗了,还是他俩其实根本都知情,心甘情愿帮人洗钱啊?”

湛时礼的目光终于落过来:“Seren,是老板说的,大少爷是被人骗了。”

徐燊轻嗤:“反正他现在人也死了,是被骗还是有意的,都没什么分别。”

湛时礼提醒他:“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追根究底得好。”

徐燊目露谐谑:“Nic,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爸肯重用你了。”

别人不想沾手的事情他来做,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湛时礼面色淡然,不予置评。

徐燊忽然问:“但你的野心是什么?一直跟着我爸做助理吗?”

湛时礼也问他:“你想说什么?”

“助理做得再好说到底也只是个帮人跑腿卖命的,”徐燊慢悠悠地说,“Nic,你到底想要什么?”

湛时礼看着他,没有回答。

徐燊笑了下:“我昨晚问你,看上了我三哥哪一点,你说无可奉告,其实我知道。”

湛时礼的目光微动,神色依旧镇定。

“我那三个哥哥手里各有百分之八的肇启股份,但我那个死了的爷爷当年特别疼我三哥,大概是看他病恹恹的可怜,额外多给了他三个点。”

徐燊爬上办公桌坐着倾身往前,手指勾住了湛时礼的领带结,贴近他面前紧盯他的眼睛,嗓音低下去——

“Nic,一个对你掏心掏肺的病秧子,还是公司大股东,捏在手里做棋子,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