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炽

作者:白芥子

湛时礼带徐燊去的地方,是位于上环德辅道西的一处私人会所。

茶几上熏香袅袅,背景轻音乐余韵舒缓,贵妇独自坐在落地窗边饮茶。

湛时礼慢步上前,与人打招呼:“Joanna.”

女人抬头,看到他面露笑意,语气也是十分亲昵的:“Nic,你来了,坐吧。”

湛时礼帮她和徐燊介绍:“这位是Seren,肇启的四少爷。Seren,Joanna是汇都银行梁大班的太太。”

徐燊暗暗惊讶于这个女人的身份,面上不露端倪,上前伸出手:“梁太太,您好。”

他不是湛时礼,和对方初次见面,自然不会直呼其名。

女人并未起身,与他虚握了一下手,笑容疏离客气:“你好。”

坐下后湛时礼与女人闲聊起来,这位梁太太之前一直定居伦敦,上个月才刚回港。湛时礼言语间与她颇为熟稔亲近,或者换个说法,是那种男女之间不能为外人道的微妙暧昧。

徐燊感知到了,不动声色地打量女人——四十左右,保养得当、精致优雅的贵妇,一颦一笑间都是风情,尤其如水眼波淌向湛时礼时。

湛时礼亲手泡了一壶茶,为她和徐燊各倒上一杯,先将茶递给女人,再回头示意徐燊:“尝尝。”

徐燊的眼里闪动着戏谑。

湛时礼面色平静,没有丝毫尴尬,目光落回那位梁太太身上。

女人尝了一口茶,轻声感叹:“还是Nic你为我泡的伯爵茶好喝,我习惯了喝这个茶,但是口味被你养刁了,别人都泡不出这个味道,连我自己尝试也总是差了一点什么。”

湛时礼道:“是你心理作用而已。”

女人看着他,说:“也许吧。”

他们叙旧半日,徐燊被晾在一边,很自觉地没有插话找存在感。

茶快喝完时,湛时礼才终于说起正事,聊到肇启的旺角项目,说想找梁大班谈一谈。

女人笑了:“Nic,你来找我,其实是为了公事吗?”

湛时礼镇定问她:“Joanna,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你开了口,我怎么会不帮,”女人叹道,“难得一次你让我在公事上帮你,我自然会尽力。”

湛时礼点头:“谢谢。”

之后女人当着他们的面打了个电话出去,挂线后告诉他们那位梁大班这会儿跟朋友在附近打网球,他们可以在半小时之后过去。

“我还约了朋友逛街,Nic你去忙吧,下次再约你。”女人说。

湛时礼起身,上前去拿起她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围巾,抖开为她披到肩膀上。

他的神态动作间不见谄媚,做得很自然。

女人反手轻拍了拍他手背,起身时最后冲徐燊点了点头,离开。

等人走远,湛时礼就在女人刚坐的位置重新坐下。

徐燊靠沙发里挑眉:“解释一下。”

湛时礼拿过泡给徐燊他却没喝的茶抿了一口,说:“以前在英国念书时认识的,我们都是那边一个茶客沙龙里的成员,一来二去就熟了。”

徐燊:“就这样?”

湛时礼:“就这样。”

徐燊问:“你之前就知道她老公的身份?”

“知道,”湛时礼承认,“第一天认识她就知道了。”

徐燊揶揄:“难怪你这么殷勤,又是给她泡茶又是为她披围巾。”

“反正我本来就是做助理的,”湛时礼毫不在意,“燊少爷之前不也干过帮人端水泡茶的活?”

徐燊问:“那一样吗?那些人是我爸和他的老朋友,算起来都是我的长辈。你是她什么人?入幕之宾啊?”

湛时礼盯着他满是谑笑的眼睛,片刻,微微摇头:“不需要做到那一步,何况她也是很矜傲的人,记得自己有家室有丈夫。”

“那是什么?”徐燊好奇问,“男颜知己?”

湛时礼想了想,说:“你要这么定义也可以。”

“那你呢?”徐燊眼里的笑意更浓,“你有把她当你的红颜知己吗?”

湛时礼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我不需要红颜知己。”

料到他会这么说,徐燊嗤道:“Nic,你真是,太坏了。”

湛时礼淡定搁下茶杯,并不介意他怎么说。

徐燊倾身向前拿过湛时礼的茶,也尝了一口。

确实味道很好,徐燊从前不喜欢这种外国茶,今日第一次尝出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她刚说你第一次让她在公事上帮你,”放下茶杯时徐燊问,“Nic,你这是为了我吗?”

湛时礼的视线在他润湿的唇瓣上停了一秒,没有立刻回答。

徐燊轻声轻气地道:“要你这样为我牺牲色相,我真是过意不去,辛苦你了。”

“知道我是为了谁就好。”湛时礼随意颔首,心知他又是故意说这种话拿自己寻开心。

徐燊依旧笑着,也没有拆穿这个人。

帮他其实也是帮湛时礼自己,徐世继让湛时礼看顾他这边,他们暂时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能做出成绩大家都有好处。

湛时礼提醒他:“那位梁大班不是一般人,除非老板亲自出面,否则他不会肯赏脸见你,连你二哥都未必能让他抽空见上一面,只能用这种方式。一会儿见到他,你要想好怎么说服他。”

徐燊点头:“放心,我有准备。”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附近的网球俱乐部。

在旁等了几分钟,梁宗贤跟人打完球,脖子上还挂着毛巾擦着汗过来坐下,目光自湛时礼扫向徐燊:“你就是肇启的那位四少爷?”

徐燊递名片给他,对方看了一眼,随手搁下,说:“你们能找到我太太那里我挺意外的,我太太之前一贯不过问这些事情。”

“事出有因,打扰了梁太太,抱歉,”徐燊先道歉,再入正题,“想必梁先生你也猜到了我们的来意,肇启想收购马氏在旺角洗衣街的那幢旧工厦,工厦的债权在你们银行,所以我们直接来跟你谈。”

梁宗贤直言说:“听说了,马氏有跟我们提过这事,他们现在财务状况是不太好,但手里优质资产还有不少,进行债务重组后延缓还贷时间,我们银行这边认为可行。”

徐燊并不意外,马士德攥着那栋楼不放,其实既不想卖给他们肇启,也不想卖给别人,是想自己留着等以后缓过劲再做打算。

他问对方:“将债权转让给肇启,你们可以立刻收回放出的贷款,我们的项目也能尽快推进下去,这样双赢的合作不好吗?”

梁宗贤笑道:“实话说我们跟马氏也合作挺久了,债务纠纷方面牵扯到的不只那一栋楼,我们得做全盘考虑,让他们尽快进行债务重组才是最合适的,他们缓过来对我们也有好处。而且,这个时候直接进行债权转让,多少有点不近人情了。”

“那也要他们能缓过来。”徐燊说。

梁宗贤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燊道:“马氏旗下的科技公司两年前独立上市时进行过财务造假,现在被人举报了,证监会正在查他们,估计很快就会传唤马士德,消息传出马氏股价必定大跌、无力回天。”

梁宗贤闻言惊讶道:“你这个消息是真的?”

“当然,”徐燊肯定说,“梁先生人脉这么广,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这事千真万确。”

湛时礼看着成竹在胸的徐燊也有些意外,这事他没听说过,连徐世继都没听说过。

他们离开时已近黄昏,上车后湛时礼没有立刻发动车。

徐燊看着他:“还不走?”

湛时礼问:“你刚说的事情,从哪里听来的?”

徐燊笑笑说:“我从前的一个同事也是港城人,恰巧是从那间帮他们做假账的会计师行离职跳槽过去的。他当初就是因为不肯接马氏这个活被老板针对排挤,不得不辞职走人。有次跟他一起喝酒,听他喝多了抱怨过这事。”

湛时礼听懂了:“所以是你让人去举报了马士德,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这招釜底抽薪?”

“那没办法,”徐燊摊手说,“只能算那个马士德倒霉。”

湛时礼却问:“你才进公司多久?刚开始接触这个项目,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做这些事?还是你其实早摸清了公司的状况,有备而来?”

徐燊偏过头,视线描摹他这张不知迷惑过多少人的脸:“是啊,什么都摸清楚了,除了你。”

“我?”湛时礼重复这一个字,目光微顿。

“Nic,”徐燊呢喃他的名字,“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诱骗人心也是你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吗?”

“知道我是个骗子,”湛时礼提醒他,“为什么不离我远点?”

徐燊点着自己先前被他手指触碰过的唇:“我还知道你人美心黑,可没办法,谁叫我就是看上你了。”

他的声音一顿,又继续:“我刚说的,除了你。你是我的意外之喜。”

湛时礼陷在他此刻看自己的眼神里,心头生出一丝微妙波澜:“哪方面?”

徐燊道:“哪方面都是。”

静默片刻,湛时礼转开眼,扔了颗糖给他,发动车子。

“一样,你是嘴甜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