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炽

作者:白芥子

午后时分,湛时礼的车开进徐家大宅,停车时他听到隐约的琴声,降下车窗安静听了片刻,推门下车。

沿着后园小径走进去,露台落地玻璃门内的钢琴前,坐在那里弹琴的人果然是徐燊。

他闭着眼手指在琴键上翻飞,琴声空灵清透,和上一回听到的很不一样。

天光落在他身上,光影晕散,如神祇降临。

湛时礼在旁站了一会儿,直到徐燊停下,觑眼看向他。

“你来了。”

湛时礼问:“今天弹的是什么?”

徐燊看着他说:“Golden hour,好听吗?”

湛时礼认真颔首:“很好听。”

徐燊笑起来,那些光影便也落进他眼中:“你喜欢就好。”

湛时礼来跟徐世继汇报工作上的事,先去了前边。

徐世继昨夜没休息好,还在午睡,管家让湛时礼先在客厅里等一会儿。

一身睡袍神色慵懒的秦素出现在二楼楼梯边,叫了他一声:“Nic,上来等吧。”

湛时礼抬眼看去,女人的眼神里似带了钩子,笑着说完,转身又回了房中。

湛时礼看一眼腕表,上了楼。

徐世继和秦素的主卧很大,是一间大套房,中间起居室,两边卧室和卫生间衣帽间。

卧室的门关着,秦素靠在起居室的沙发里喝咖啡,示意湛时礼坐。

她身上依旧是那件松松垮垮的浴袍,长发拢在一侧,露出另侧大片白皙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肩膀锁骨。

“咖啡喝吗?我刚冲的。”

湛时礼的神色沉定,没有拒绝她的邀请。

俩人闲聊,秦素随口起话题,柔声细语,醉翁之意不在酒。

湛时礼四两拨千斤,既不过于冷淡,也并不接女人那些有意无意地暗示挑逗。

一杯咖啡快喝完时,秦素说到一会儿要参加妇女会的活动,要去换衣服,让湛时礼自便,起身去了衣帽间。

湛时礼的手机震动,他瞥了眼来显,挂上耳机接听。

“你进我爸房间了?他还没起来吧?”徐燊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就你跟我小妈两个在里面干什么呢?”

湛时礼随意“嗯”了声,没兴致说。

徐燊一听他这语气就懂了:“在我爸眼皮子底下她也敢勾搭你?”

湛时礼道:“正常。”

徐燊问:“那你呢?你是不是很享受啊?”

湛时礼拒绝回答他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几分钟后,衣帽间那边传来女人的轻唤声:“Nic,帮我个忙。”

湛时礼搁下咖啡杯起身过去,秦素换了一件修身礼服裙,露出大片裸背,回头示意湛时礼帮她拉上拉链:“麻烦了。”

湛时礼没有挂电话,直视秦素秋波含情的眼,一本正经说:“太太,这不合适。”

徐燊“噗嗤”一声笑出来。

电话挂线。

徐燊依旧坐在钢琴前,指尖在琴键上随意跳跃,一如他此刻略微飘忽不定的心绪。

半小时后,一身华服的秦素出门,徐燊远远看到她往停车棚那边走去,垂眸遮住了眼底冷淡,继续弹琴。

-

再下一周,肇启举办四十五周年庆祝酒会。

久未在人前露脸的徐世继出现在酒会现场,精神颇好,打破了外界关于肇启主席身体每况愈下的传闻。

徐燊待在休息室里,对这个时候抢在前面出风头不感兴趣。他慢慢划拨着手机上刚收到的照片,每一张都很精彩。

湛时礼敲门进来:“你不去前面会场?”

徐燊的视线停在自己手机屏幕上,说:“这种时候忙前忙后出了风头,也不会让别人高看一眼,何必呢。”

湛时礼带上门走过去:“在看什么?”

徐燊将手机递过去,示意他自己看。

湛时礼接过随意滑了几下,全是偷拍的秦素和不同男人同进同出的亲密合照。女人妖妖娆娆妩媚动人,身边的伴无一例外都是看起来高大威猛、孔武有力的年轻男人。

“你找人偷拍她?”

“花钱请了个狗仔,”徐燊笑支着下巴,“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在外偷腥找了不只一个。”

湛时礼问:“她应该没得罪你吧?有必要吗?”

徐燊微微抬起眼,看着他:“得罪了啊,她打我宝贝的主意,不算得罪了吗?”

湛时礼将手机递还回去:“打算怎么做?”

秦素不是徐子康,没有利用价值,徐燊看她不顺眼,必然不会手软,湛时礼也没打算拦着。

“你说这些照片我爸看了会不会气死啊?”徐燊与其说是野猫更像只满肚子坏水的笑面狐狸,“直接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可不行,还是得收着点,最好能让他吊着口气,养病时间无限期延长。”

湛时礼听明白了:“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徐世继天性要强,前两日已经说想回公司,他一回去这戏大家都别唱了,自然没人乐意。

徐燊问:“你觉得呢?”

“随你吧,”湛时礼说,“你自己做?”

“当然不,”徐燊指间捏着枚太空卡,“用这个,一会儿酒会结束发给我二嫂,回家准备看戏吧。”

晚十点半,酒会结束,湛时礼跟车将徐世继送回大宅。

进门时林美娜看着自己的手机忽然惊呼出声,徐子仁皱眉问:“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林美娜斜了眼扶徐世继在沙发坐下还毫无所觉的秦素,脸上露出丝嘲讽的笑,不怀好意地说:“刚突然收到不知道哪里的号码发来的照片,吓了我一跳,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恶作剧,伪造这种照片想中伤人,还故意发给我,真是的。”

“什么照片?”徐子仁伸手接过她手机,“我看看。”

徐子仁拿过林美娜的手机,滑了两页,脸色微变,也看向了秦素。

秦素温声细语地正在跟徐世继说话,她自己还没察觉,倒是徐世继瞧见那两口子面色怪异,问:“出了什么事?你们收到了什么照片?”

林美娜惺惺作态:“哎呀没什么,公公你就别看了,都是别人的恶作剧而已,想中伤小妈,挑拨我们家里人的关系吧。”

秦素一听说到自己,吊起眉梢,也问:“中伤我什么?”

徐世继冲徐子仁示意:“手机给我。”

之后的情形可以说是一团糟。

秦素先是震惊,下意识否认、抵赖,但脸上的心慌心虚已然出卖了她,她一边哀求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徐世继,一边还要应付林美娜的冷嘲热讽,质问林美娜是不是故意弄这么一出针对她。

林美娜终于逮住机会,言语间半点不客气,再不说什么照片是伪造的有人中伤的话,话赶话脱口而出骂秦素水性杨花败坏家风。徐子仁眼见徐世继脸色愈不好看,低声呵止住自己老婆:“你少说几句。”

“世继,我真的没有……”

秦素着急拉着徐世继的手想解释,被徐世继用力挥开,她猝不及防从沙发狼狈跌坐地上,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在大理石地板上四分五裂,手掌撑上去当下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女人唉叫出声,被扑上来的徐子健护住,这小孩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着徐世继怒目而视:“你不是我爹地,你是坏人!”

“你、你们……”徐世继气急攻心,身体发抖,在众人惊呼声中捂着心口厥了过去。

徐燊去厨房里倒了杯水,回来时刚巧看到这一幕。

徐世继晕倒在沙发上,手忙脚乱的一众人围上去。

最后是其中最镇定的湛时礼提醒管家叫医生,抱住了徐世继的脑袋帮忙掐人中。

闹剧收场。

徐世继中风,被直接送去了医院。

病房里闹哄哄的,所有人都围在病床边,关心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徐世继。

徐燊觉得无趣,转身先出去了,湛时礼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被身边的徐子康拉住手:“Nic,我……”

湛时礼的视线收回,淡声道:“走吧,很晚了,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徐子康有些犹豫:“但是爸才刚醒……”

湛时礼道:“都挤在这里没意义,先回去吧。”

徐子康见病床前确实没有自己能插进去的地方,只能作罢,点了点头。

湛时礼推着他离开,送他进电梯,叮嘱:“回去早点休息。”

徐子康问他:“你呢?什么时候回去?明天还要上班吧?”

湛时礼不在意地说:“先看看老板这里的状况再说吧,老板进医院的事不能让外界知道,我在这里守着随机应变。”

徐子康道:“那辛苦你了。”

“回去吧。”湛时礼没有再多说,帮他按了一楼,退出电梯。

电梯门合上前的最后一刻,徐子康看到湛时礼转过头看向另个方向的侧脸,微微一愣——

刚在病房里,他这样看向的人,似乎是徐燊。

湛时礼没有回病房,走去走道尽头的露台,徐燊果然在这里,在凉风中悠然看夜色。

“你爸醒了,你不在病房里待着?”湛时礼问他。

“那边人够多了,不需要我,”徐燊微微摇头,示意湛时礼看前方远处的维港夜景,“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对二少爷来说也是,”湛时礼提醒他,“老板变成这样,二少爷比你更高兴。”

徐世继病了这么久,这一次即使不更换主席人选,也非得任命一位代主席不可,在徐子仁眼里舍他其谁。

徐燊轻蔑一笑:“我怎么会给别人做嫁衣。”

他回头看向湛时礼:“Nic,再帮我个忙好不好?”

湛时礼没问他要自己帮他做什么,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嗯。”

徐燊稍微意外:“你答应了啊?”

“答应了,”湛时礼说,“能帮就帮。”

徐燊靠过来,两手环住了他的脖子:“Nic,你真好。”

湛时礼揽腰将人拉近,侧头碰了碰他的唇。

夜色下星火渺渺,不知哪个方向飘来乐声,有些耳熟。

徐燊跟着轻哼,呼吸的热度就在咫尺间。

With the love of my life,

In your golden hour.

是那日他弹的那首钢琴曲。

所有微妙隐秘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凝滞,然后悄无声息地发酵。

湛时礼看到他眼里闪动的亮光,忽然就觉得,是假的也无妨。

留住这一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