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炽

作者:白芥子

蔡立豪顺利进入肇启董事局,上任第一天的公司行政会上,徐子仁就按捺不住挑起事端,针对的人却是湛时礼。

在湛时礼详细跟众人汇报欧洲项目整合售卖进度时,徐子仁忽然打断他,问:“你们找的买家都跟那个莱德基金有利益牵连,听说是湛助理你几次去伦敦一力谈下的,你跟他们关系这么好?”

湛时礼很有耐性地回答:“莱德基金背后的家族是欧洲大财团,资产分布世界各地,那些投资客跟他们有利益牵连很正常。他们愿意帮肇启牵线,本身也是想在其中分一杯羹。我跟他们没有关系好坏一说,是他们觉得帮肇启这个忙是互惠互利才愿意出手,我也都是按着代主席的意思做事。”

徐子仁很不喜欢他这种公式化的口吻,不屑说:“之前莱德基金的负责人在旺角项目上有意为难我们,现在突然这样示好,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企图。”

徐燊接过话:“为难我们的是高永诚,他已经从莱德基金离职。我们之前出售东南亚风电项目给莱德基金总部,双方也算合作愉快。退一步说即便之前有什么嫌隙,二哥你自己也说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蔡先生能进肇启董事局,我们跟莱德基金交个朋友互惠互利有什么问题?”

蔡立豪摊手耸了耸肩,表示事情跟他无关,别扯他。

徐子仁却不肯善罢甘休:“湛助理,你是搭上了莱德基金哪位高层?他们总部董事局那位Mr. Lawrence?”

湛时礼承认:“之前旺角旧工厦收购一事,确实是他帮了忙。”

徐子仁冷笑:“那么湛助理知不知道,金融巨鳄Silicon爆雷,即将进入破产程序,肇启之前陆续购入的Silicon旗下银行、保险公司近十亿欧元债券很可能就此变成一笔烂账。这事三个月之前就已经有征兆,那位Mr. Lawrence也是Silicon高层,你之前去伦敦跟他谈项目出售一事,难道一点风声都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还是听到了却有意瞒着我们?湛助理是不是该给大家一个解释交代?”

话一出口众人皆惊。

“Silicon要破产了?”有难以置信的声音问,这样的金融巨头倒下,将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不亚于十级海啸。肇启之前从他们手里购入的债券即便不变成废纸,集团股价也必定会随之震荡大受影响。

徐子仁肯定说:“他们还捂着消息在争取政府资金救市,听说已经被拒绝了,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曝光。等大家都知道后必定会爆发挤兑,到时候我们想做什么都晚了,之后估计只能走司法途径解决,过程漫长最后能兑付多少谁也保证不了。如果早两个月就知道这事,至少我们能早些拿出应对方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

“依我说湛助理分明知情不报,公司如今陷入这样被动的境地,他责无旁贷。”

“湛助理,你之前知不知道这事?为什么不跟董事局报告?”立刻有人也出言质问湛时礼。

湛时礼的面色如常镇定:“抱歉,我没听说过,我跟Mr. Lawrence没有熟到这个地步,他不会跟我聊这些。”

其他人不信:“你这几个月几次去欧洲,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湛时礼:“他们有意捂着消息,我的确没听说过。”

徐燊从刚才徐子仁提到Silicon的事情起就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徐子仁说得这么笃定这事大概率是真的,但是湛时礼……

他的目光几次掠过湛时礼,见他神色沉定八风不动,仿佛确实一无所知。

但只有徐燊知道这个人的深藏不露,知道他多会装。

徐子仁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湛时礼,咄咄逼人:“你说跟那位Mr. Lawrence没那么熟,可我怎么听人说你在伦敦时还参加了他的私人晚宴?这种交情他难道就一句都没有跟你提过Silicon的事情?”

湛时礼依旧是那句:“没有。”

徐燊的声音插进来:“Nic,你真的不知道?”

湛时礼看向他,语气比面对徐子仁时温和了不少:“抱歉,是我疏忽了。”

徐燊试图从他眼里的神色中看出点什么,但不行。

他没有再问,点了点头。

“你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吗——”

徐子仁还欲说,被徐燊不悦打断:“二哥你怀疑Nic也得拿出真凭实据吧,无端揣测只会让人觉得你对Nic有偏见,故意针对他。”

徐子仁丝毫不给他面子:“代主席不帮他说话还好,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问问代主席你之前清不清楚这事?”

“不清楚。”徐燊沉了声音。

徐子仁的眼神鄙薄:“不清楚最好,我也是为了公司好,担心有人吃里扒外而已。湛助理跟对方高层有私交,现在说对这么重要的消息一无所知,大家信吗?反正我不信。在查清楚事实真相前,我认为湛助理还是暂时停职得好。”

“你要怎么查?”徐燊问,“Nic说没有你不信,你认定了他事先知情他怎么解释都没用。”

徐子仁没理他,直接让其他人发表意见。

一时间有人附和有人劝说。

徐燊不着痕迹地睇了蔡立豪一眼,这位无奈开口帮腔:“二少要不算了吧,玩这么大没必要,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你又没证据。”

徐子仁没想到蔡立豪第一天进董事局竟然就跟他唱起反调,不满瞪过去。

蔡立豪根本不吃这一套,坐没坐相地玩着自己的笔:“他要是停职了,卖盘这事谁来接手?其他人能搞得定那些欧洲佬吗?你看着我干嘛?我反正没这个本事,你要不问问这里其他这些人,谁能保证接手后能顺利把这事推进下去?”

这话倒是提醒了众人,整合出售欧洲项目这事一直是湛时礼在跟进,换其他人要是对面突然说不买了,他们又要重新找其他买家再谈判,能不能谈出让董事局满意的价格,谁都不敢保证。

毕竟这事做好了是应该,做不好还得被问责,吃力不讨好。

“如果董事局确实觉得我需要暂时停职,我可以停职接受调查。”湛时礼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仿佛董事局怎么决定他就怎么做,好说话得很。

“也没必要吧……”有其他董事试图打圆场。

“就是,一点证据都没有,说停职就停职也说不过去。”

徐子仁的脸色不好看,劝说他算了没必要揪着湛时礼不放的人更多。

最后徐燊一锤定音:“Nic你提交一份情况说明给董事局,把事情详细解释清楚,就这样吧。至于跟Silicon之间的债券兑付问题,我会立刻派人去跟他们交涉,之后再跟各位交代。”

会议结束时湛时礼忽然抬眸看了眼徐子仁身后的Fiona,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但回避了他的目光。

参会众人陆续离开,徐子仁起身时忽然冲徐燊说:“小心你身边的狗,别哪天被人咬了一口都不知道。”

徐燊置若罔闻。

徐子仁讽刺笑笑,他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即便徐燊嘴上说相信湛时礼,他不信他这位好四弟心里真一点想法都没有。只要能挑拨徐燊和湛时礼之间的关系,让湛时礼被质疑,他很乐意做。

Fiona小声与他说了句什么,二人相携而去。

湛时礼冷冷看着他们走远,收回视线。

徐燊注意到了,问他:“Nic,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湛时礼说,不想解释。

徐燊也看了眼那俩人离开的背影,没再问。

他们一起回去办公室,徐燊立刻叫人进来,安排和Silicon对接交涉一事。

湛时礼站在旁边安静地听,这么短时间徐燊就已经思考好对策,安排成立专门工作组,但是不动声色地将他排除在外了。

即便徐燊没有明说。

湛时礼也很知趣地没有插嘴过问。

等徐燊交代完事情打发了众人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时湛时礼主动提出:“项目出售的事,你也多安排一两个信得过的人跟我一起跟进吧。”

徐燊抬起眼,不解问他:“为什么?你难道信不过吗?为什么还要安排别人?如果是打下手的,你的人手够多了吧?”

湛时礼沉默了一下说:“我担心二少爷之后还会找别的借口停我的职,这事没有人接手。”

“他想就能成功吗?”徐燊眼里有转瞬即逝的厌恶,“放心,我不会让他如愿,你当他唱戏的,安心做你的事就好。”

湛时礼坚持说:“还是再安排几个人吧。”

徐燊道:“Nic,要不是我现在实在分身乏术,就亲自接手了,我让你去办这件事是信任你,你体谅体谅我吧。”

湛时礼看着他:“真信任我?”

徐燊说:“为什么这么问?你不值得我信任吗?”

湛时礼提醒他:“我不是个好东西,你说过的,我是个骗子。”

徐燊没再接话,转头看了眼窗外,忽然提议:“我想去楼上看看。”

“去楼上?”湛时礼稍微意外,“现在?”

“现在,”徐燊颔首,站起身,示意湛时礼,“走吧,跟我一起。”

主席办公室上面一层,其实还有一个半露天的空中花园。

徐燊第一次上来,入眼皆是花团锦簇绿意葱茏,挑高的透明弧形穹顶之上是湛蓝的天,玻璃幕墙外的风灌进撞散了天光,洒落四处。

徐燊惬意漫步在那些绿植繁花间,随手折了一枝粉色夹竹桃,折短花枝,在指间把玩。

湛时礼皱眉道:“这种花有毒,别碰,小心点。”

“我知道,但它好看,”徐燊说着回身将花插进了湛时礼的西服上口袋里,抚弄平整,“送你。”

湛时礼低眸看了一眼:“为什么送我这种花?”

“想送就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徐燊转开脚步,走向前方露台。

湛时礼跟上去。

站在露台边缘朝外看,徐燊的视线停住,在四百多米高的大厦顶楼俯瞰这座城市。

“Nic,你喜欢这里吗?”

很久,他轻声问。

“视野挺好,”湛时礼说,“这个地方其他人上不来。”只有主席办公室层有一部电梯能通往这里,之前是独属于徐世继的私人花园。

徐燊凝视远方天际逐渐沉下的落日,光霞浮动在他眼底:“从进徐家第一天起我就下定决心,所有的我都要,我知道没那么容易,总要试一试。但你看其实也没那么难,我现在已经能站在这里了。”

湛时礼:“嗯,你运气不错。”

“是运气吗?”徐燊回头,看着他,“没有你帮我,也不一定吧?”

湛时礼只说:“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Nic,”徐燊呢喃他的名字,抬手拨了拨他胸前那朵夹竹桃,“你跟它一样,好看但也危险,这花我喜欢,你我也喜欢。”

他的声音一顿,又继续:“是骗子也喜欢。”

无言片刻,湛时礼捉住他的手,用力捏紧:“你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明明话里有话,徐燊却不想说,也不想问,“Nic,你答应了对我更好一点的。”

“你这么记着这句话?”

“记着,”徐燊点头,“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也说过的,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伤我的心。”

湛时礼直视他的眼睛,始终看不穿:“真心的?”

徐燊笑了笑:“你猜呢?”

湛时礼不想猜,静了片刻,他伸手将徐燊拉进怀里,用力抱紧。

那枝夹竹桃在相贴的胸口碾碎,湛时礼在耳鬓厮磨间侧头贴近徐燊耳边说:“我送你的枪你好好留着,哪天真伤了你的心,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能怎样?”徐燊闭了闭眼,嗓音含糊,“你就是吃定了我舍不得真把你怎么样吧。”

湛时礼吻了吻他耳垂:“随你,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