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炽

作者:白芥子

徐子仁的案情调查进展得很快,因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短短一个月从初次提堂到最终宣判,尘埃落定,他被顶格判了七年。

湛时礼陪同徐燊去旁听了庭审,宣判之后徐子仁面如死灰,林美娜掩面哭泣,两公婆身上都不再见半点昔日的嚣张气焰。

徐燊冷漠起身,示意湛时礼:“走吧。”

走出法庭时,大批记者围上来,采访镜头对准徐燊,话筒伸到他面前,问他对今天的法庭宣判结果怎么看,这出事情是不是他们兄弟阋墙、家族内斗的结果,徐世继是不是病重肇启今后何去何从。

徐燊神色坦荡,回答众人:“我尊重法庭审判的结果,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兄弟阋墙、家族内斗的说法纯属子虚乌有,我二哥出了事,我身为肇启代主席会更多地扛起家族责任。至于我爸的身体状况希望各位不要妄加揣测、以讹传讹,我爸目前在静养中,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严重。肇启今后如何,上次股东大会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我已经给过公众交代,这次的风波不会影响到肇启,请大家放心。”

一次性说完,无论这些记者问什么,他都没有再出声。

司机将车开过来,湛时礼护着徐燊拨开人群到车边,为他拉开车门。

他们上车后车立刻开出去,将不依不饶的一众记者甩在后方。

车上,湛时礼说:“虽然这次判了七年,但二少爷应该还会提出上诉,而且他即便人进去了,也是肇启大股东,一样有机会给你找麻烦。”

“随便他吧,”徐燊不在意地道,“他在外面都没有赢过我,进去了还能翻出个花样来吗?”

湛时礼问他:“下一步什么打算?去掉代主席前面那个字?”

徐燊笑起来:“也不是不可以吧,我想想要怎么办。”

“公司现在是多事之秋,”湛时礼提醒他,“虽然股东大会后股价暂时稳住了,但Silicon的事还没解决,欧洲的卖盘计划也还在进行中,又刚出了二少爷这事,现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有大的变动,免得引起董事局那些人反弹,一有风吹草动公司股价也会再受影响,还是先等一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徐燊却问他:“Nic,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湛时礼直言说,“我不想你惹上麻烦。”

徐燊看着湛时礼的眼睛,深黑色的瞳仁里有他自己的影子,这双眼睛惯会骗人的。

“是真心的吗?”他问。

湛时礼道:“你觉得不是?”

徐燊抬起手,帮他将有些歪了的领带结弄平整,轻声说:“那谁知道呢。”

湛时礼捉住他的手,想说点什么,但车中还有司机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徐燊笑了下,又道:“上次说的,我会提议让你做公司CEO,有没有兴趣?”

湛时礼捏住他手心,回答:“其他人怕不会同意,阻力很大。”

“只要你想,”徐燊说,“我来想办法就是,我才进公司一年多一样能做公司代主席,你兢兢业业为肇启工作这么多年,做个CEO绰绰有余了。”

湛时礼最终在他的目光里点头:“好。”

回公司后湛时礼去给下属安排工作,徐燊独自回了办公室。

刚坐下,蔡立豪的电话进来,开口便问他:“那位徐二少听说判了七年?”

“是啊,”徐燊懒散靠进座椅里,“他还想上诉,想得挺美。”

蔡立豪“嘿嘿”笑起来:“惩教所里多得是我们的兄弟,放心,我会找人好好招呼他,不过要招呼到哪种程度,你说了算。”

徐燊冷道:“他最好永远别出来了。”

蔡立豪问:“你确定?”

徐燊想了一下说:“暂时还不急,先留着他一条狗命,等这一阵风头过了再说。”

“行吧,”蔡立豪道,“那就先找人陪他好好玩玩,对了,你要我查的事情,确实有些特别的收获,我让人都发你邮箱了,你自己看吧,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挂断电话,徐燊坐起身,开了电脑。

邮箱里有十分钟前进来的新邮件,他随手点开,是一份完整的湛时礼的个人资料文件。

回来徐家之前他就让人查过湛时礼,但眼前这一份显然要更详细得多。

湛时礼七岁进福利院,十七岁时凭借全A的中学会考成绩,拿到了一间国际慈善基金的助学金前去英国念书,二十二岁硕士毕业后回港,之后进入肇启工作,一干就是八年,从部门普通职员做到董事局主席特别助理。

这些内容在他个人简历里就有,但有一些事情是徐世继都疏忽了没有仔细去查,或者说没有查到的。

比如那间赞助湛时礼出国念书的国际慈善基金,背后的股东其实有卓盛的影子。

再比如当年湛时礼进福利院之前,他父母双亡坠楼而死,那时的卓盛还只是一间小公司,甚至不叫现在这个名字,而湛时礼的父亲是其中的初代合伙人之一。

邮件里还附了几张照片,是湛时礼跟人在码头见面说话的偷拍,他见的人徐燊见过,是经常跟在卓盛的何铭正身边出入的秘书。

手机上进来蔡立豪刚发来的一条讯息:【这些东西不好查,我花了大价钱让人用了一些非常手段才查到,你爸之前肯定不知道。】

徐世继当然不知道,若是徐世继知道湛时礼跟卓盛有这样的渊源,怎么可能留他在身边做心腹。

徐燊沉默片刻,握着鼠标移到邮件右上角,顿了顿,点击了关闭。

-

周六晚上何家有喜,大摆宴席,又是一场万众瞩目的豪门世纪婚礼。

何铭正的独子何文晖娶妻,照旧是阖府统请,代表徐家去参加婚礼的却只有徐燊一个。

他叫了湛时礼陪自己一起,包了封大红包。徐世继跟何铭正不对付,他却很给对方面子。

去的路上徐燊闲谈一般跟湛时礼聊起何铭正的发家史:“听说何铭正这个人很有投资眼光,胆子也大,擅长以小博大,当初跟肇启齐名的几间大的地产公司后来陆续都被他吞并了。卓盛成立才二十几年,现在已经隐隐有赶超肇启的架势,尤其这些年,他们到处跟肇启抢资源、抢地盘、抢项目,而且赢多输少,你说何铭正是不是找什么高人指点过?”

对上徐燊笑盈盈的目光,湛时礼的语气平常:“你还信这些?”

徐燊说:“我爸他们那辈的人不都信这个,做什么都要先算一算风水、问一问八卦,听说他肯把我认回来还有个原因是找人算过我八字旺他,够好笑的。”

湛时礼道:“我之前说过的,你运气好。”

“是吗?那Nic你呢?你运气好吗?”徐燊像话里有话,“其实像何铭正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运气好吧?虽然发家晚,但一路顺风顺水,做什么都能心想事成。我听人说当初卓盛还不是卓盛时,跟他一起白手起家的几个合伙人,后来出国的出国、死的死,只剩他一个将卓盛做大到今日的规模,这应该说是运气和本事互相加成吗?”

湛时礼的眸光似乎闪动了一下,在夜色里看不分明,他说:“也许吧。”

徐燊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八点之前,他们抵达婚宴现场。

何铭正春风满面,亲自带人在会场外迎接前来贺喜的宾客。

他身边的新郎何文晖风度翩翩、一表人才,颇有青年才俊的风范。而且很不凑巧的,徐燊和他一起入围了今年的全港十佳杰出青年评选,外界难免将他们放一起诸多比较。

徐燊带湛时礼上前,跟他们俩父子握手。

何铭正笑问起徐世继的身体状况:“我还说去医院看看继哥,可惜你们徐家人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都不让我们这些老朋友去探望。”

徐燊说:“抱歉何叔,我爸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不方便外人探望,等他身体养好一点,会再请何叔你们喝茶。”

何铭正笑着:“那也行吧,继哥的几个儿子里,就你说话最好听,难怪他让你坐肇启代主席这个位置。现在外面走哪里都有人提你的名字,你那几个哥哥比你可差得远,当真是后生可畏。”

徐燊假装没有听懂他的阴阳怪气,只说:“我这个做儿子的理应为我爸分忧,做分内之事而已。”

进会场坐下后,徐燊忽然问身边湛时礼:“你觉得那个何文晖怎么样?”

湛时礼没听明白:“什么怎么样?”

“最近那些八卦记者不是总拿我跟他比较?”徐燊说,“你觉得那个十佳杰青的评选,我跟他谁能评上?”

湛时礼问:“你很在意这事?”

徐燊说:“我不喜欢输的感觉,无论是输给谁。”

这种评选入围的大多是运动员、科学家、医生那些,商界精英也有,但年纪相仿、各方面能力都旗鼓相当的只有他和那个何文晖,按照惯例最后能评上的大概也只会有他们其中之一,一个十佳杰青的名头没什么,但徐燊确实讨厌输。

湛时礼说:“你有你的优势。”

“什么优势?”徐燊问,“我长得更好看吗?”

湛时礼的目光落在他这张鲜活生动的脸上,停了须臾,说:“也算吧,不过这种评选不看这些。”

徐燊笑了:“我就知道。”

湛时礼道:“你是肇启代主席,他在卓盛还只是CEO,这方面你就胜过他了,而且说到底肇启的面子还是比卓盛大,不用担心。”

“那也还是保证不了,”徐燊说,“最好呢就是让他失去跟我竞争的资格。”

湛时礼的神色一顿,问:“你想做什么?”

“Nic,你帮我吧,”徐燊的眼睛轻轻一眨,坏主意就冒了出来,“他才刚结婚,这个时候要是闹出点什么桃色丑闻,名声也跟着完了,你找几个漂亮点的妹妹去勾引勾引他。”

湛时礼晃眼间瞧见入口处刚进来会场的蔡立豪,说:“你干哥也来喝喜酒了,这种事情你之前不是一贯交给他去做?”

徐燊道:“何铭正不是吃素的,我干哥还要跟他一起做生意呢,这么对付他儿子万一被他查到是我干哥做的,不太好吧,Nic你不是外面认识的朋友也多吗?想想办法呗。

“反正你是我的人,就算被他查到了,无非是他跟我们徐家人的账又多一笔,我也不在乎。”

这样的阳谋又或说试探,只看湛时礼接不接招。

湛时礼看着他却没做声,彼此是什么意思其实不用明说,都已经明了。

现场人声鼎沸,他们之间微妙的沉默僵持短暂持续后消弭无形,徐燊移开眼,说:“算了,我开玩笑的。”

蔡立豪过来他们这桌,跟徐燊打招呼,他现在也是肇启股东,在人前倒不用太避嫌。说了两句话蔡立豪的目光扫向湛时礼,笑嘻嘻地一抬下巴,就算是跟他也打了招呼。

至于别的,反正蔡立豪不打算插手。

徐燊的注意力被转移,看到了刚到的林爵士夫妻和林思儿,起身过去跟他们寒暄了几句。

湛时礼没有跟着,蔡立豪直接在旁边坐下了,瞧了眼那边跟人谈笑风生的徐燊,说:“那是林爵士?徐燊这小子还认识他们?”

湛时礼盯着徐燊与人聊天时漂亮清隽的侧脸,半晌,淡道:“林爵士夫妻是老板的朋友,之前是老板介绍了他们和林小姐给燊少爷认识。”

蔡立豪听出了其中的意思,笑起来:“这样啊,说起来徐燊这小子要是能做林家的乘龙快婿,肇启董事局里那些最顽固的老家伙以后估计都愿意听他的,好像也可以……”

湛时礼的视线收回,盯着面前桌上的那只酒杯失神了片刻。

酒是刚他们坐下时侍应生送来的,在灯光下呈现出更深层次的色泽,如同某种迷惑人的假相,即将要到揭穿的这一刻。

这一天迟早会到,他其实早该有这个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