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炽

作者:白芥子

公司行政会进行到一半时,林美娜忽然闯进来。

这位二嫂虽然不在肇启上班,但身为肇启慈善基金会的主席,在肇启董事局也拥有投票权,之前一直由徐子仁代持。

徐燊让人暂停会议,问她:“二嫂突然来公司,有事吗?”

林美娜冷笑,走上前寻了个位置坐下,说:“来公司看看。”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向湛时礼微微一顿,蔑视道:“看是不是有人吃里扒外,出卖肇启。”

会议室里响起窃窃私语声,徐燊问:“谁吃里扒外出卖肇启?还请二嫂说清楚。”

林美娜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扔到会议桌上,夹在其中的照片散落出来。

“你们自己看吧。”

很快有人伸手去拿,几位董事翻着照片和文件资料,惊疑不定,不时看向湛时礼,最后有人问:“湛助理,你跟卓盛的人有往来?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应该跟我们解释一下?”

林美娜哼道:“之前子仁说他不可信,Silicon的事情知情不报你们不信,现在总该信了吧?难怪卓盛一次次对上我们每回都能占据先机,他根本就是商业间谍,从一开始就心思不纯!”

徐子仁出事,林美娜最恨的人第一是黄敏丽,第二是徐燊,第三就绝对是跟徐燊一丘之貉的湛时礼。

这些东西不知道是谁发给她的,但不管是谁,她都不会放过湛时礼,断了徐燊一臂,他们还有机会。

会议室里的议论声更响,接二连三的质问声冲向湛时礼。

他镇定拿过那叠文件,翻了几页,脸上神情逐渐沉下。

上面是他详细的过往经历,包括他跟卓盛背后的渊源,照片是何铭正的秘书联络他的偷拍。

他先看向的人是徐燊,徐燊也在看他,眼神平静、波澜不惊,漂亮漆黑的瞳仁静静看着他,仿佛早已预知了一切。

湛时礼看懂了,任何的解释又或狡辩在这一刻都是多余的,他也不想再辩解什么。

沉默片刻后,湛时礼放下手中文件站起身,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我辞职。”

一片哗然。

有董事惊呼:“你真是卓盛派来的商业间谍?”

湛时礼道:“你们觉得是就是吧。”

“你不能就这么走!”有人激动道,“你在肇启这么多年,还是继哥的助理,谁知道你到底向卓盛送了多少肇启的商业机密!你这是犯法!我们要报警!”

湛时礼偏了一下头,冷冷直视说话之人:“你有证据吗?要报警随便报吧,我不怕查。”

“你!”

“Nic.”徐燊温声喊他,打断了其他人的诘问。

湛时礼的目光重新落向徐燊,眼神也温缓下来:“抱歉燊少爷,我无话可说。”

徐燊看着他:“跟我也无话可说吗?”

湛时礼静了一瞬,依旧说:“抱歉。”

“好吧,”徐燊眼里流露出失望,“你要辞职吗?”

湛时礼道:“现在这样我在肇启已经待不下去,只能辞职了。”

林美娜讥笑:“怎么,四叔你还舍不得吗?这个人包藏祸心,你难道还想包庇他?你这个肇启代主席就是这么做的?”

她有意将祸水引向徐燊,徐燊没有太大反应:“不如二嫂指点我一下该怎么做?报警吗?拿什么报?几份他的过往简历、几张他跟别人见面聊天的照片?靠这些去报警,商业罪案调查科会出警?”

其他人不忿:“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徐燊一锤定音:“先公司内部调查吧,有确实证据再说。”

湛时礼回去办公室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出门时主席办的一众助理秘书各自低头移眼,鸦雀无声。

湛时礼没有理会他们,走之前去了一趟徐燊那里。

徐燊靠在办公椅里发呆,指间把玩着那枚金币。

湛时礼敲门进来,徐燊缓缓抬起眼,看着他走近停步在办公桌前,沉默之后开口:“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我也不想解释吗?”

湛时礼定定看着他,半晌道:“你想听什么解释?我爸是卓盛的初代股东,我手里现在还有一点卓盛的股份,我进福利院后一直资助我后来送我去英国的人是何铭正,进肇启也是按照他的意思。这些年我在肇启确实学到了很多,能有今天全靠你爸和你提携,但我目的不纯包藏祸心也是事实。”

徐燊问:“只是这样?”

湛时礼道:“你觉得还有什么?”

徐燊转动金币的动作停住:“Nic,你是那种知恩图报的人吗?为了报答何铭正进肇启给他做商业间谍?我怎么不信呢?”

湛时礼不答,徐燊便兀自说下去:“你明明跟我一样唯利是图,但我给你肇启CEO的位置你都不心动,那个何铭正能给你什么?卓盛的主席是他,CEO他自己儿子做着,怎么轮都轮不到你,你怎么想的?”

“燊少爷,”湛时礼沉下声音,“我不是一定要跟你交代这些吧?”

“你好绝情啊,”徐燊叹道,“我本来以为,以我们的关系,你会把我排在其他所有人前面,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但是Nic,我所有的秘密你都知道,你的秘密为什么不肯跟我说呢?你不信我吗?我说过很多次我只有你了,你就一定要这么伤我的心吗?”

如果不是清楚知道徐燊是什么样的个性,湛时礼或许就被他现在的这个语气和神情迷惑了,他道:“你可以直接问我,为什么要借由二少奶的手在董事局上揭穿这件事?燊少爷雷厉风行不留退路,手段确实比老板更厉害。”

“你知道了啊,”徐燊承认,“我给过你机会了,我让你去找何文晖的麻烦,你都不肯。”

湛时礼道:“你也说了何铭正不是吃素的,我找他儿子麻烦,被他查到了怎么办?”

“所以在你这里还是他比较重要?”

徐燊这下真正有些生气了:“是我不如他,还是肇启不如卓盛,就这么留不住你?”

湛时礼注视他的眼睛,忽然道:“那晚你问我想要什么,我已经回答过你了,燊少爷肯给吗?”

那晚他说的是他要肇启主席,确实是别有深意的。

徐燊给不了,也不会给。

徐燊的面色逐渐冷下了。

湛时礼也没有再说,最后道:“我先回去了。”

一直到他走出办公室,关门声响起,徐燊也没再出声,手中金币落到桌上,这一次是反面朝上。

-

徐燊晚上约了蔡立豪一起喝酒,他心情不佳,酒喝得也猛。

蔡立豪搂着个妹妹在唱歌,后来见徐燊喝得太多,在他又叫人开了瓶洋酒准备对瓶吹时,伸手顺走了他的酒:“行了,别喝了,醉死在我这里我不负责。”

徐燊皱着眉:“那我自己去买。”

蔡立豪让人换了瓶啤酒给他:“怎么回事你?一脸衰样,失恋了?”

徐燊摇头:“你才失恋了。”

蔡立豪很不以为然:“Paul哥我每天都有各种新鲜刺激,哪里像你,吊死在一颗树上,再好玩的玩具玩了这么久也该玩腻了吧?话说回来你真打算把Nic赶出肇启?”

下午的会议蔡立豪没去参加,但也听说了会上发生了什么。

将湛时礼的把柄交给自己那位二嫂,让她来公司当众发难,有够狠的。

“我说了,”徐燊愈不耐烦,“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识趣,肇启CEO的位置都打动不了他,他想要的太多了。”

“你可真闲,还打算拿CEO的位置留住他,真不像你往日的行事作风,”蔡立豪喝一口酒,帮他出主意,“这种不知好歹的叛徒,沉塘算了。”

徐燊听着似乎愣了一下,声音含糊:“神经。”

“谁是神经?”蔡立豪戳穿他,“舍不得啊?你还记得从前那些吃里扒外背叛过我们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徐燊没兴致说:“忘了。”

蔡立豪偏要提醒他:“绑石头沉海里给个痛快都是便宜了他们,你以前对那些人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比我还狠。怎么,现在对象换成Nic,这么犹豫?”

“你金盆洗手了,”徐燊指指蔡立豪,再指指自己,“我也改邪归正了,我现在是肇启的代主席,做正经生意的,少来。”

“谁还不是做正经生意了,行行,我不给你出馊主意,”蔡立豪本来也是胡说八道,趁机奚落徐燊而已,“知道你舍不得Nic就是了。”

徐燊懒得理他,刚喝下去的酒在胃里翻江倒海,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冲进洗手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

晚上他本来就没吃东西,一肚子的酒,吐到后面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

徐燊只觉脑子里不断嗡嗡响,难受得厉害。他对着水龙头掬水往脸上扑,抬眼看到面前镜子里自己满是血丝的眼睛和发红的眼角,真被蔡立豪说中了,有够衰够难看的。

醉酒让他浑身发软,站都站不住,身体滑下去,靠洗手台边的墙坐着,他不断闭眼又睁开,勉强还能记得自己是谁。

徐燊摸出手机,滑了好几下才滑开,手指戳着屏幕,迷迷糊糊地拨出了湛时礼的手机号。

响了三声,那边接通。

湛时礼没有出声,徐燊也不说话,呼吸很重。

沉默带给人的窒息感让徐燊更加难受,他终于受不了地先开口:“Nic,混蛋。”

“你在哪里?”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模糊。

徐燊骂他:“你管我在哪里,反正你也不在乎,你没良心……”

湛时礼又一次问:“在哪?”

徐燊很烦躁:“我说了不用你管,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是徐家少爷,我是肇启的代主席,只要我想,有的是人想爬上我的床,我凭什么吊死在你一棵树上?

“你也没什么好的,跟那么多人暧昧不清,我眼瞎了才看上你,我玩够了,不想再跟你玩了,你滚吧。”

徐燊醉糊涂了,说的话颠三倒四没什么逻辑。

湛时礼正在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兜风,此刻听着徐燊这些抱怨骂人的话,脑子里的思绪有片刻放空。直到凉风灌进车中,他的神思回来:“喝醉了?”

徐燊直接挂了电话。

湛时礼看一眼车外,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车开到了蔡立豪的酒吧附近。

徐燊回去包间里,重新坐下后头晕得更厉害。

蔡立豪叫人拿了个果盘来:“吐完好点没?吃点水果润下嗓子。”

徐燊晃晃悠悠地坐起身,叉了一小块西瓜送进嘴里。汁水很甜,但他嘴里全是酒的苦味,吃不出什么味道。

蔡立豪打发了包间里其他人离开,问他:“真有这么难受啊?”

他那句“失恋”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现在倒觉得似乎真被他说中了。

徐燊耷着眼,反应慢了不止一拍,半日才抬头看向蔡立豪:“你刚说什么?”

蔡立豪无语:“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Nic既然这么决断说辞职,就是摆明了在肇启和卓盛之间选了卓盛,你还要跟他这样纠缠不清?他够能忍的,蛰伏在肇启八年,谁知道背地里都做过什么,还能不留下任何违法过界的证据,让你们拿他没辙。这种人,我看了都有点害怕。”

湛时礼走到包间门口,门虚掩着,他的手搭上去,听到里头隐约传出的声音,推门的动作顿住。

“没想法,”徐燊不想再吃水果了,点了支烟,吞云吐雾间脑子终于比先前清醒了点,“我早知道他目的不纯,不过他比我以为的更厉害。”

蔡立豪问:“那你以后什么打算?”

“合则聚不合则散,”徐燊的嘴角露出丝讥讽,“他利用我,我不也是利用他?反正都是逢场作戏。你说的没错,再好玩的玩具玩久了也会腻,我一直抱着他不放,不就是他还有利用价值?而且,你不知道每次看到徐子康那个蠢东西为了他要死要活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哈……”

蔡立豪并不知道他跟徐子康小时候的那些恩怨,问:“你从徐子康那里把Nic抢来,难道是为了气你那个三哥?”

“不然呢?”徐燊歪过脑袋,一手支着太阳穴,抖着烟慢吞吞地说,“我要报复他,精神折磨他,所有他的东西我都要抢到手,人也是。”

蔡立豪的表情夸张:“是不是真的啊?”

徐燊笑了笑,漫不在乎地继续说着:“我进徐家第一天就撞破了徐子康和Nic的关系,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事可真好玩,我怎么也得掺和进去。然后你看到了,Nic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很轻易就上了钩,男人嘛,不都是一个德性。

“我上次说过的,看着徐子康对他求而不得,再看着他慢慢对我情根深种犹豫挣扎,哪怕背叛我他也舍不得我,这种感觉真的会上瘾。”

蔡立豪不太信:“你真是在跟他玩?”

徐燊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蔡立豪也放声笑了起来。

笑声里掺杂了徐燊模糊不清的骂声。

门外湛时礼低眼沉默片刻,放弃了推门进去的念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