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徐燊出电梯走向病房,过分安静的走道里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空气里飘着浓重的消毒药水的味道,他很不喜欢,但也习惯了。
病房里只有徐世继,正在昏睡中,厚重窗帘紧闭,光线昏暗、悄无声息。
徐燊停步在床边站了片刻,垂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徐世继。徐世继察觉到了,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掀起眼皮。
“你来了……”徐世继的声音哑得厉害,很艰难才说出这几个字,上次突发心梗抢救回来后,他就变成了这样。
自从他的丑态视频曝光,徐燊给他换了间医院,没有谁知道徐世继在这里,包括徐家那些人。
徐世继现在每日昏睡的时间是大多数,脑子没那么清醒,所以也没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除徐燊之外的人来看他了。
“几点了?”他问。
徐燊拖了张椅子在旁坐下,淡道:“刚入夜。”
其实这会儿才中午,已经失去了时间感知能力的徐世继却丝毫没怀疑:“公司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徐燊简单说:“林氏在欧洲的金融公司被大空头沽空狙击,他们自顾不暇,拒绝了入股肇启的邀请,我还在想其他办法。”
徐世继眉头紧蹙着,显得很不高兴,声音嘶哑:“Nic那个白眼狼是我看走眼就算了,老二老三是不是也都疯了,竟然跟外人联手对付公司,老二心比天高,怎么老三现在也变成了这样?”
徐燊说:“三哥对公司事务一窍不懂,被人哄骗利用了吧,他毕竟手里股份多,盯着他的人也多,而且……”
徐世继不悦问:“而且什么?”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赞成给几个儿子分这么多股份。从前他和他老子徐忠泰一共持有肇启超百分之五十的股权,他们父子同心牢牢把控着肇启上下,绝无可能发生今日之事。
但徐忠泰去世时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立下遗嘱将手里二十七个点的股份全部分给了三个孙子,而且给徐子康的还比其他两人更多。徐世继心有不满,也只能如此,只是从那以后他就对几个儿子生出了戒备。家里你争我夺,未必没有他有意放纵的因素在其中。
甚至他将徐燊认回来,也是为了利用这个私生子打击其他人,却没想到他的那些好儿子会跟外人、跟他的对头联手,他还没死就想着从他手里夺权。
“而且有件事,希望爸你知道了能保持冷静,身体要紧,不要过于激动。”
徐燊的语气里藏了幸灾乐祸,徐世继精神不济,没有听出来:“什么事?”
徐燊打开带来的一份文件,递过去给他看。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徐世继愣住,脸上神情从疑惑到愕然再到暴怒,过于精彩。
徐燊伸手按住他肩膀,沉声提醒:“爸,冷静点。”
徐世继赤红着双眼粗重喘气,咬牙切齿:“这是真的?”
“是舅妈告诉我,”徐燊道,“她从前撞见过二妈跟别人亲热……”
“哪个别人?!”徐世继厉声问。
徐燊看着他,难得对他这个爸生出了一点看热闹式的同情。难怪陈萍说徐家内里都是脏的,弟弟搞嫂子,老头搞儿媳,确实脏得可以。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说的,依旧直视徐世继的眼睛说出了那两个字:“是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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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时礼进卓盛董事局第一天,就被人找了麻烦或者说奚落了一顿。
开会前一众董事还未到齐,马守良翘着腿靠座椅里喝茶,不客气地将刚进门的湛时礼上下打量一番,眼神蔑视,半点没有站起来跟他寒暄的意思。
湛时礼自若跟其他人打了招呼,走到自己位置坐下,马守良阴阳怪气地开口:“这是谁啊?我差点忘了,湛先生可是我们卓盛的大功臣,在肇启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给徐家人做狗装孙子,今天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扬眉吐气了,这份骨气谁看了不佩服。”
马守良跟徐燊有仇,对湛时礼这个之前跟他同进同出的助理也没好感,逮着机会总要踩他一脚。
其他人当听乐子,没谁附和也没人出来阻止。
何铭正人还没到,他儿子何文晖笑着说了句:“Nic确实有本事,能把徐家几个少爷都哄住,没点特别的能耐和手段一般人可做不到。”
他的口吻也满是嘲弄,之前他丑闻被曝光一直怀疑是湛时礼做的,奈何没有证据。
湛时礼脸上神情纹丝不动,将他们的话当做耳边风。
马守良被他这个不给反应的态度弄得不痛快,继续说:“不过我倒是觉得做人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得好,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一天没在公司干过上来就要求入董事局,正哥人好说话才满足你,不代表我们这些人没意见。年纪轻轻胃口这么大,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等他说够了湛时礼终于开口,反问:“马少又给公司做过什么贡献?”
马守良:“你什么意思?”
湛时礼并不客气:“马氏被卓盛并购,确实是大老板好说话才让马少你进卓盛董事局。当初马氏那个境况就算被卓盛全盘吞了你也没辙,我是该感谢大老板,你也一样。”
马守良阴下脸,马氏破产被卓盛并购这事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结,湛时礼就是当初的罪魁祸首之一,竟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湛时礼没再搭理他。
何铭正进门坐下,仿佛没有察觉出会议室里的剑拔弩张,问:“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这事再说就没意思了,众人自觉岔开话题说笑几句,开始会议,主要讨论的还是对肇启的收购案。
何铭正是以卓盛公司名义购持的肇启股票,董事局全票通过,从好几个项目上调钱出来砸了大几百亿下去,将卓盛账面上的流动资金几乎都押上了,可以说孤注一掷、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有董事忧心忡忡,昨日肇启复牌后股价仍在走高,他们又陆续进了不少货,徐世继或者说徐燊那边却半点动静没有,不知道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何铭正没表态,问湛时礼:“你怎么看?”
湛时礼平静说:“我们只要再买进一个点不到,加上拉拢的那些肇启股东手里的数目,总持股份额就能过半,可以立刻要求他们召开股东特别会议,更换主席人选。”
何铭正点头:“我看他们应该是没别的招了,不管怎样,我们速战速决吧。”
到了股东特别大会的这天,又是个台风日。
徐燊姗姗来迟,刚下车就被无数记者围上,围追堵截。话筒伸到他面前,要他对今日的股东大会做出预测,问他有没有心理准备可能会被换下台。
徐燊的眉目间全是冷意,一言不发,由他的秘书护着,快步进入会场。
进去后他也没坐下,更没有和其他人寒暄的意思,只跟自己秘书说了句要去外面买杯咖啡。
秘书道:“燊少爷我帮你去买吧……”
“不必,”徐燊说,“反正没这么快开始,我去外面透口气,你盯着点这里,别让不长眼的记者跟着我。”
买完咖啡他走到走廊尽头,外面天阴得厉害,风声呼啸,吹打着后方院子里的那些棕榈叶子。
和前边会场里的喧嚣热闹截然不同,这边萧条冷清几乎看不到人,除了湛时礼。
他独自一人站在门廊下抽烟,吐出的烟圈拍散在风里。
徐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下意识顿步看了他一阵。湛时礼忽然转头,目光落过来。
烟雾背后的那双眼睛微微动了动,眼中的情绪沉入眼底。
徐燊两手插兜,靠门看着他,这是第二次,说着讨厌烟味的湛时礼开始抽烟。
无声的对视如同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湛时礼先败下阵,开口:“你们这些天一直没有动静,一会儿想好了怎么应付吗?”
徐燊问:“你是关心我,还是想看笑话?”
湛时礼道:“随便问问。”
“湛先生,”徐燊沉下声音,“你们今天输定了,你信吗?”
湛时礼没什么反应,他根本不在乎今天这一场的输赢:“你已经想到办法了。”疑问式的语句,说得却肯定。
“也是,反正你已经进了卓盛董事局,目的达成,”徐燊讽刺一笑,“今天就算何铭正不能如愿,最多也就是你以后被他针对日子难过点而已,他也不可能立刻又把你赶出去。”
湛时礼点点头,不是很想说这些。
他在垃圾桶上捻灭烟,自兜里摸了颗糖出来,问徐燊:“要不要?”
“戒了。”徐燊说。
他戒了糖,湛时礼却开始抽烟。
湛时礼沉默之后没说什么,也失去了吃糖的欲望。
徐燊垂眼一哂,看看时间打算回去,转身时被湛时礼忽然伸过来的手拉住手腕:“Seren.”
湛时礼的气息略重,念着他的名字再又止住声音,有些语塞。
徐燊的目光在他扣着自己的手上停了片刻,抬眼看向他,被风吹得迷了眼,轻声道:“Nic,你对我一点都不好,我说过我要人哄的,你做不到,那我就不跟你玩了。你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给过湛时礼机会了,而且不只一次,是这个人不要,一再地拒绝他。
他的那句伤心并不是假的。
湛时礼攥着徐燊的手微微收紧,任何事情他都能游刃有余,唯独面对徐燊时很难。连分辨清楚徐燊的话语里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他都办不到,真正听到徐燊说出结束,他还是不甘心。
一直玩弄别人的感情,现在终于遭了报应。
“我不想结束呢?”湛时礼捏紧他的手,强硬道,“当初是你引诱我在先,你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哪怕你是为了报复别人我也认了,现在你又单方面说结束,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不答应。”
徐燊的眉峰微挑:“Nic,你真的很霸道,可惜你这招放在我身上没用的。之前说我想怎样就怎样,现在这又算什么?”
湛时礼说:“我坚持呢?”
徐燊眼神示意他放手:“你可能还是不太了解我的个性,我最讨厌别人背叛我,无论是谁,我说过我舍不得弄死你,但也仅此而已了。”
“你也不够了解我的个性,”较劲之后湛时礼顺从松开他的手,他确实后悔了,他可以随便徐燊怎样,唯独不能接受他们之间结束,“我想要的东西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得到,人也一样,我不会放弃。”
他确实讨厌这种脱离掌控处于下风的感觉,既然不甘心,那就按照自己一贯的作风,强行把人留住就是了,他有的是耐性。
徐燊目露讥讽:“随便你吧。”
十点半,股东特别会开始。
徐燊进场坐下,随意扫了眼会场,何铭正一行人刚到,正在谈笑风生。
另边徐子康坐在林美娜身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湛时礼进来并未理他,径直去了何铭正身后坐下。
其他股东陆续到场,后方来了大批记者,架着无数媒体镜头,这一次肇启董事局主席改选,全城关注。
会议主持是卓盛这边提议推举的一位肇启董事,在宣读了今日的会议流程后,立刻开始审议第一项议案,罢免徐世继的肇启董事局主席职位。
投票开始前,徐燊忽然举手示意:“打断一下,投票之前,有一位在场股东的身份需要确认。”
他请了自己的律师进来,会场内响起各样的议论声音。何铭正有些不悦,回头问湛时礼:“他想搞什么?”
湛时礼的目光投向徐燊,心知他已经胜券在握,嘴上说:“我不知道。”
何铭正很不满,但也只能忍耐。
徐燊的律师向众人展示了两份文件,解释道:“第一份文件是徐世继先生和徐子康先生的亲子关系鉴定报告,根据报告结论,证实双方之间并不存在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也就是说徐子康先生并非徐世继先生的亲生子。”
满场哗然,后方的闪光灯此起彼伏,一众记者像打了鸡血一般,谁都没想到来参加这个股东大会还能听到这样刺激的豪门秘辛。
徐子康愣在当场,神情错愕,一瞬间面色煞白失了魂。
其他股东交头接耳,何铭正眉头紧蹙起,又惊又疑。
湛时礼又看了眼徐燊,已然猜到他做了什么。
律师接着拿出第二份文件,说:“徐忠泰老先生去世前曾立下遗嘱,将名下总计百分之二十七的肇启股份留于他的三位亲孙徐子杰先生、徐子仁先生和徐子康先生,其中徐子康先生借由这份遗嘱继承了徐忠泰老先生名下一共百分之十一的肇启股份。
“基于徐子康先生并非徐世继先生亲生子,换言之并非徐忠泰老先生亲孙,这份遗嘱立下时存在事实不清被误导的可能,其有效性有待商榷。我代表我当事人徐世继先生已经向法庭申请冻结了徐子康先生手中全部肇启股份行使权。
“我手里这份是刚刚生效的法庭冻结令,在徐忠泰老先生的遗嘱有效性经由司法确认前,徐子康先生都无法行使手中肇启股份的任何表决权。因此今日的股东特别大会,徐子康先生不能在投票环节进行任何表态。”
至于徐子康其实是徐忠泰亲生子这事,天知地知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不会再有多余的人知道。
会场中哗声更响,何铭正的脸色已然黑如锅底。
徐燊这一招釜底抽薪快准狠,直接打到了七寸。
后面甚至已经没有投票的必要,改选主席一事彻底成为不可能,卓盛搭上几百亿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会议结束,起身时徐燊瞥了眼面如死灰的徐子康,目光转向卓盛一方,冲湛时礼意味不明地扬了扬眉,转身潇洒离去。
身后的闪光灯和媒体镜头一直追随他,经此一战,他真正成名。
已经中风漏尿的徐世继做不了这些,谁都清楚是这位燊少爷在运筹帷幄,今日之后,他在肇启董事局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