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炽

作者:白芥子

周六晚,商会新会长上任,举办慈善晚宴。

徐燊去的稍早,快到会场时Brandon接了个电话,告知他会场外来了很多记者,问他还要不要走正门进。

徐燊自从成为特别发展基金主席一直备受瞩目,今日这样的场合,记者很多都是冲着他来的。

他不耐应付,吩咐:“直接进停车场。”

司机将车开进会场地下停车场,刚停下,在这里等了他许久的徐子康突然冲出来,轮椅挡在他车前方,红着眼睛用力拍打他的车引擎盖。

司机骂了一句不敢多说,Brandon回头见徐燊没什么反应,自觉推门下车上前去赶人。

徐燊在半分钟之后下来,徐子康用力一推挡在自己身前的Brandon,按动轮椅冲向他,被转过身的Brandon自后拉住,才没有直接撞到徐燊身上。

徐子康面色扭曲,高声质问徐燊:“是不是你?!我跟买家原本已经谈好了画廊转让,都快签合同了他们突然说不要了,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徐燊手插在兜里,漫不经意地欣赏徐子康这副狼狈糗态,很干脆地承认:“是啊,是我做的,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徐子康气得浑身发抖:“我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一无所有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一定要对我赶尽杀绝!”

“你老实认命了吗?”

徐燊的眼神轻鄙:“认命了真接受自己一无所有就放弃再打遗产官司,承认爷爷的遗嘱无效,老实将手里的肇启股份交出来。你现在卖画廊是想做什么?筹钱请律师啊?”

“我不承认!你不要太得意了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徐子康嘶吼着,脖子上绷出青筋,原本还算秀气的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狰狞难看。

“又是报应,”徐燊重复这两个字,笑话一般,“你们一个个的都喜欢跟我说报应,结果都报应在你们自己身上了,真有意思。”

徐子康的叫嚣咒骂不过是虚张声势,徐燊丝毫不放在心上,迈步走他身边过时忽又顿住脚步,斜了他一眼:“还有,想要我放过你就自觉离Nic远点,我早说过你跟癞皮狗一样扒着他不放,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徐燊带人离开,徐子康死死瞪着他的背影走远,牙齿不断打颤。

湛时礼的车在这时开进来,瞥见这一幕他在旁边车位停车,下车后走向徐子康,冷声问:“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没听懂?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见到湛时礼,徐子康的眼睛更红,嗓子也哑得厉害:“他不给我活路,我不能来问他要个说法吗?!”

“你想做什么?”湛时礼逼问他。

“我想做什么跟你有关吗?”徐子康又哭又笑,状若疯癫,“你眼里只有他,他就值得你这样?!”

“我提醒过你,别做不该做的事,无论知道了什么都装聋作哑,”湛时礼强调,“你最好给我记清楚了。”

“我偏不呢?”徐子康不忿至极,“你能拿我怎么样?现在每天都有记者想约见我,在公众眼皮子底下,你们敢拿我怎么样?他做的那些肮脏事我随便透露给哪个记者,他还能风风光光做肇启主席,做特别发展基金主席吗?!”

“徐子康,”湛时礼低下眼,冰冷目光似尖刀一般钉向他,“你这颗心脏是谁换给你的?我看过你的医疗档案,你的心脏是从黑市买的吧?你说我要是编个故事,请几个狗仔帮忙宣传一下,昔日徐家三少爷生挖别人心脏苟活续命,你能解释得清楚吗?以后你是不是走到哪里都是过街老鼠?说到肮脏谁有你脏?”

徐子康几乎崩溃,他没想到湛时礼竟然要把他最后的尊严也踩到脚下,当真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你竟然这么狠,你为了他竟然对我这么狠……”

“是你太自以为是了,”湛时礼的言语间唯有冷酷,“事到如今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你以为你还是徐家三少爷?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问Seren要说法?识趣点就躲得远远的,别再冒出来碍人眼,没有人在意你,少把自己当回事。”

徐燊人在休息室,晚宴还未开始,他还不想现在就去前面会场凑热闹。

司机发来的视频里,湛时礼与徐子康对峙,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徐子康神情激动,比面对自己时更甚。

徐燊盯着画面里冷脸与徐子康说话的湛时礼,一根手指支着太阳穴,半晌没动。

视频最后,湛时礼忽然抬眼,直直看向镜头。

或者说,看向此刻在看这个视频的徐燊。

他抓到了自己让人偷拍他。

徐燊的目光微微凝住,一声轻“啧”,摁黑了手机屏幕。

他起身走去露台想透口气,站了片刻,听到旁边房间隐约传来人声。

露台是相通的,徐燊转身过去瞥了眼,里面的人竟然是刚刚上来的湛时礼,沙发对面和他说话的却是那个马守良。

徐燊之前刚到会场时就碰到了这位马大少,被他阴恻恻地瞪了好几眼。

马守良被徐燊的人教训一顿卸了下巴还拔了好几颗牙,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报了警最后不了了之,但他认定了是徐燊做的,那晚去跟踪徐燊的人也是他花钱买的。

他倒是还想继续找徐燊麻烦,可惜现在自顾不暇。

“妈的高永诚那个王八蛋,耍我!”

马守良嘴里骂骂咧咧,瞪向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的湛时礼:“什么洗黑钱,少他妈胡说八道,我不怕查!大不了我就跑路,我手里还有卓盛的股份我怕什么!”

湛时礼不紧不慢地将自己手机递过去,马守良看清楚屏幕上的内容,面色一变,愤愤咬住牙关:“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是想帮马大少你,”湛时礼平静说,“你今天特地来这里,无非是想找人救自己,找别人不如找我,好歹我们都是卓盛的人。”

马守良根本不信他:“你会这么好心?而且二十亿,你有这个钱吗?”

“有当然是有的,只要你签字,钱立刻就能到账,”湛时礼诱惑着他,“我的条件也很简单,希望以后在卓盛董事局里马大少能多多为我说话,我也想跟马大少你和平相处。”

马守良虽然不着调,但不是傻子,湛时礼这个人向来不安好心,拿着他的把柄主动提出借二十亿给他,条件只是跟他以后在董事局里和平相处?

但他也实在没办法了,他在澳门赌钱输了几十亿,被那个高永诚介绍认识的人下套,被利用洗钱,手里的卓盛股份也被设计质押出去无法抛售套现,他现在急需人借钱帮自己解质押。

湛时礼没多解释,将早就准备好的借款合同推过去,示意他自己看:“马大少只要签了字,明天之内,二十亿现金就会到账。”

马守良犹豫之后拿起合同,红着眼睛快速翻完,没看出什么问题。

“……你真打算借钱给我?”

湛时礼点头:“实话说,我虽然进了卓盛董事局,但没人将我当回事,大老板也没之前那么信任我,我确实需要助力。”

马守良快速盘算着,二十亿而已,等拿回质押的股份,之后套现或者等拿到分红立刻能连本带利还了,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反正问别人借也很难借到……

他挣扎片刻,最终拿起湛时礼递来的笔,在合同上签了字:“尽快把钱转来,别耍花招。”

马守良离开后,湛时礼起身走出露台,看向被他抓包但神色淡定的徐燊。

“你在偷听?”

“你明知道我在外面,也没避着,”徐燊侧头,目光戏谑,“你又在给人下套?”

湛时礼盯着他这个表情,说:“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

“湛先生这么老奸巨猾,”徐燊手指点了点他肩膀,“跟你谈交易得长八百个心眼子,马大少真是不了解你的秉性。”

湛时礼捉住他的手,轻轻一捏:“之前在楼下你司机拍了什么?”

徐燊抽手揣回兜里,无意告诉他:“我不需要跟你交代吧。”

他越是这种带刺的态度,湛时礼越觉心痒,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打断。

去安排事情的Brandon进来,提醒徐燊晚宴快开始了,请他去前面宴会厅。

徐燊没再理会湛时礼,转身:“走吧。”

宴会厅这头正热闹,新任商会会长亲自上前与徐燊握手、迎他进门。

徐燊如今跟商会关系微妙,但不管内里龃龉如何,他依旧是他们的座上宾。

背地里咒骂他的人很多,面子上却没谁会跟他过不去。相反,因为他现在是特别发展基金的主席,想要参与进来分一杯羹的人很多,无不对他殷勤讨好,相比上次参加商会的活动,他如今更是众星捧月的焦点。

徐燊不喜欢被人围着吹捧,随便跟人寒暄几句,去自己位置坐下了。

湛时礼在十分钟后过来,他们的座位不在同一桌,湛时礼远远看着徐燊侧头与人说话,目光在他含笑的侧脸上多停了片刻。

商会的这种晚宴其实没什么意思,湛时礼也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他今晚是为了来会马守良,更为了见徐燊。

一会儿徐燊会以特别发展基金主席的身份上台致辞,他不想错过。

桌上有人在闲谈间聊起肇启和卓盛的过结,问徐燊:“燊少爷,听说你之前的助理是卓盛安插在你们肇启的商业间谍,现在他还进了卓盛董事局,真有这事?你们肇启没报警吗?”

旁人附和:“我刚好像还看到他了,之前一直跟着燊少爷进进出出,转头就去了卓盛,他也是胆子真大,还敢出现在燊少爷你面前。”

徐燊听着他们说,没什么反应。这些人看似替他抱不平,实则不过是看笑话而已。

等他们说够了,他才拿热毛巾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道:“商业间谍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人往高处走而已,我助理现在能去卓盛董事局,我也替他高兴。”

其他人笑着打哈哈:“燊少爷真是大度。”

徐燊道:“应该的。”

想要看笑话的人没看成,自觉没意思,便主动岔开了话题。

徐燊回头瞥见身旁Brandon面色犹豫,问他:“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Brandon小声说,“……我也没想到燊少爷你会这么大度。”

他说的则是另一层意思,他虽然做徐燊的助理时间不长,但以他对徐燊脾性的了解,背叛徐燊的人大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那个人却是例外。

徐燊淡了声音:“分人的。”

Brandon的视线飘了一下,没有再问。

徐燊也没兴致再说,随意喝了口茶。

晚宴开场,先是商会会长致辞,之后是徐燊。

他在掌声和灯光里走上台,面对台下无数双眼睛和媒体镜头从容微笑,自信大方。

湛时礼坐在灯光暗处,听着他侃侃而谈港城商界的现在、将来,每一个字音都落在自己心尖上,颤声共鸣。徐燊是正在冉冉升起的未来之星,越是耀眼,他越想要独占。

晚宴进行到一半时,有侍应生过来,送上瓶酒给徐燊,说是有位湛先生送给他的。

徐燊接过酒,这是刚才慈善拍卖环节的一件拍品,拍出了十几万的价格。

他的手指抚摸片刻冰凉的瓶身,叫侍应生开瓶倒酒,请同桌众人共享。

大家纷纷恭维他这位燊少爷大方。

酒喝了半杯,徐燊起身去了洗手间,他站在洗手台前慢慢冲着水,听到脚步声时抬眼觑向镜子,看到后方进来的湛时礼,仿佛料到如此。

“为什么把酒分给别人?”湛时礼停步在他身后问。

“你送给我就是我的,我的酒想分给谁就分给谁,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徐燊散漫说着。

湛时礼隔着镜子打量他这有几分慵懒的神态,明明没醉,眉梢眼角却色意醺然。

余光瞥见洗手间门口进来的人,湛时礼忽然上前一步攥住徐燊,将他拉进了旁边隔间里。

关门落锁,在徐燊反应过来前,湛时礼将他推到墙上以身体禁锢住,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徐燊懒得挣扎,靠着墙没动,喉结滚动,含了水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湛时礼。如果不是清楚知道他们现在之间的僵局,湛时礼一定会以为徐燊此刻的眼神是在引诱他。

不过没关系。

他欺身靠过去,在徐燊耳边说:“有人来了。”

外面传来说话声,不知道什么人在闲聊,议论的话题绕不开徐燊。

“徐家那个私生子现在真风光,谁看了不眼热,也不知道他能得意多久。”

“徐家那些人没一个能玩过他,连何铭正都栽了,没看今晚何铭正都没脸来给他捧场?谁知道呢……”

隔间里,湛时礼捂着徐燊没有松手,掌心肌肤相贴处已经渗出了细汗。

徐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影子,不时颤动。湛时礼看着,从先前起就烧在心头的那把邪火窜起,手指缓缓摩挲在徐燊面颊上,最后松开手,低头咬住了他的唇。

舌抵开牙关闯进去,放肆扫荡,攫夺呼吸,湛时礼也终于尝到了自己先前亲手拍下的那瓶酒究竟是什么滋味。

门外说话的人已经离开,声音远去。

徐燊皱了皱眉,眼睫持续颤动,盯着湛时礼不予反应。

他被湛时礼扣着腰,被触碰到的地方激起一片战栗,身体的反应很诚实,乌黑眼珠里却深沉平静。

湛时礼败在他这个眼神里,退开时拇指腹拭过他的唇,声音有些哑:“你还真是冷淡。”

徐燊的嘴角挑起讥诮的弧度:“你喝多了吧?”

湛时礼以视线缓慢描摹他的眼睛,任由他说,生生按捺住那些隐秘躁动。

他的手指停在徐燊下唇中间,抚摩着唇瓣:“燊少爷在台上致辞时的样子真迷人,那么多人看着你……”

徐燊忽然张口,一口咬住了他的指尖。

湛时礼微眯起眼,看着他没动。

徐燊没有松口,眼神里透着狠劲。

最后打断他们的是电话铃声,徐燊终于慢吞吞地松开口,摸出手机看了眼,随手按下接听。

Brandon问他这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直没回去。

徐燊刚说了一句“没事”,湛时礼直接顺走他手机摁下挂断,帮他关机将手机塞回兜里。

“他还有多久能从你身边消失?”

徐燊不悦道:“你不要太过分。”

湛时礼直接帮他定下期限:“三天,你不解决我会替你解决。”

徐燊目露嗔意,湛时礼贪婪注视他这个久违了的神情,有点后悔刚就那么放过他。

他握住徐燊的手腕,微微加重了力道。

徐燊下意识蹙眉,静了一瞬,轻声抱怨:“Nic,你捏得我很疼,不要了。”

他这个语气让湛时礼不觉心头一动,慢慢松了手。

“滚吧。”徐燊立刻变脸,凶恶推他一把,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