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盛大厦发生爆炸,新闻迅速成为全城热点。
消防处、警务处多部门介入调查,各种关于卓盛的能源科技项目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传言甚嚣尘上。
同一时间,猎狐亚洲接连发布几份做空报告,直指卓盛能源项目涉嫌数据造假、存在核心技术缺陷和安全隐患、资金流水牵涉跨国洗钱网络等等。
卓盛股价一夜间暴跌。
傍晚时分,下雨的天街上有些堵,车路过卓盛大厦,堵在半路。
徐燊抬头看了眼窗外,大厦顶部三层正在整修,昔日睥睨四方的嶙峋巨物穹顶裂开狰狞巨口,仿若被贯穿了傲慢的脊骨吞噬了气势,在蒙蒙雨雾里显出残败之相。
前座的秘书注意到他的视线方向,顺口跟他八卦:“卓盛大厦发生爆炸,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猎狐的沽空狙击来势汹汹,一副不搞死他们不罢休的架势,这一个星期他们股价腰斩,市值蒸发了百分之六十多。何铭正被消防、警方轮番传唤,证监会和港交所也在调查他们,他现在焦头烂额也不知道经不经得住查。
“不过那个高永诚之前不是还跟何铭正称兄道弟的,现在说出手就出手,倒是不客气……”
“生意场上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
徐燊淡道,然后又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没有永远的朋友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为了利益,谁都可以互相合作。
窗外的雨势渐大,街上的车流越堵越长,徐燊靠座椅里倒也不急,他晚上有个饭局,这会儿时间还早,他难得有心情欣赏雨景。
湛时礼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撑着伞自卓盛大楼走出来,然后看到了他的车,径直走来。
徐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神思放空,这一刻什么都没去想,视野里只有那个人逐渐走近的身影。
湛时礼停步在车边,弯腰敲了敲车窗。
车窗玻璃降下,湛时礼的气息带了潮湿的水汽灌进来,涌动在鼻尖。
徐燊的喉咙滚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湛时礼说,盯着徐燊的眼睛,“你堵这里多久了?前方发生事故看起来一时半会地走不动,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
微妙静默两秒,徐燊问:“你邀请我吗?”
湛时礼眼里浮动着笑意:“嗯,我邀请你。”
他帮徐燊拉开车门,雨伞倾斜过来,徐燊交代了秘书先回公司拿东西晚点来接自己,下车走进伞下。
湛时礼伸手揽过他,侧头过来时鼻尖几乎蹭到他鬓发:“走吧。”
徐燊跟他共撑一伞,一起朝前走去。
转过街尾,下一条街上有间咖啡馆。
湛时礼刚要推门,忽然有闪着大灯的车冲过来,在他们身边违章急停下,车轮溅起地上积水。
徐燊皱眉,只见马守良气冲冲地自驾驶座下来,大步走向他们,一拳送上湛时礼的脸:“妈的王八蛋,你算计我!”
湛时礼反应极快地侧身挡开,抬手扣住他手臂用力一推。
马守良骂骂咧咧,没揍到人,还差点被湛时礼掀翻在地。他气冲冲地扑上去还想动手,湛时礼拉着徐燊后退了一步避开。
恰巧有巡逻的警察路过,吹着警哨上前来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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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的二楼没有别的客人,在雨天里显得格外宁静。
桌上咖啡杯里的热气袅袅而升,徐燊掀起眼,看着对面正漫不经心擦拭身上雨珠的湛时礼,忽然出声:“左边脸上。”
湛时礼看他一眼,纸巾擦过自己脸颊。
“刚看马守良那个气急败坏的样,”徐燊问,“你把他名下的卓盛股份骗到手了?听说他也被查了吧?”
湛时礼简单解释:“他在澳门被人引诱赌博输了很多钱,手里的卓盛股份也质押了出去,对方提出要他以公司名义接一笔投资款,债务就一笔勾销。他在卓盛也是项目负责人,以为只是帮公司接一笔投资而已,不会有什么事,就答应做了。”
徐燊听懂了:“这笔投资款有问题吧?他被人利用洗黑钱?”
湛时礼点头:“现在商业罪案调查科正在查他,至于他手里的卓盛股份,我之前借了二十亿帮他解质押,期限半个月,借款合同附件里有一条是借款逾期未还,质押股权自动转至出借人名下,他当时没看到,或者看到了也没在意。”
本来是不会有问题的,马守良只要拿回质押出去的股份,怎么也能凑够连本带利还湛时礼的钱。偏偏不凑巧,卓盛现在被猎狐穷追猛打,股价大跌,引发市场恐慌性抛售,他没法套现,钱还不上,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里股权易主。
“二十亿拿到马守良手里八个点的卓盛股份,”徐燊轻讽,“看似划算,但卓盛现在这个境况,万一之后被迫停牌摘牌退市,你也不怕这二十亿打水漂?而且这么多股份转让必须申报,何铭正那里你打算怎么解释?”
湛时礼只说:“打水漂不至于。”至于何铭正的看法已经不在他考虑之中。
徐燊当然知道他不是真的要搞死卓盛,一定留了后手,但也好奇:“时机这么凑巧,这边卓盛刚发生爆炸,猎狐的做空报告就出来了,不会是你跟高永诚在打配合吧?Nic,你作为卓盛股东,跟做空机构勾结啊?犯法的。”
徐燊的语气很像是看戏,湛时礼面不改色说:“我没跟他达成过任何协议,连口头承诺都没有。”
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但各有各的盘算,随时可能反目的脆弱同盟,他根本不怕查。
徐燊果然猜对了,低骂道:“你真是胆子大,高永诚这种人你也敢跟他谋皮,也不怕把自己玩进去?我之前撞见过他跟马守良套近乎,马守良被引诱去帮人洗黑钱,也是他做的吧?”
“记得你那个大哥是怎么死的吗?”湛时礼忽然问。
徐燊的目光一动,瞬间明白了。
湛时礼说:“他死之前帮人洗黑钱,一起参与的舅老爷钟智华后来也死在了惩教所,当时你爸让我帮抹掉一些可能牵连肇启的证据,我有仔细查过,发现他们之前都跟高永诚走得很近。
“高永诚似乎跟警方一直在查的跨国洗钱组织有染,或许是他们在这边的白手套,你大哥和舅舅也是被他利用了。但是他做事很小心,没留下任何证据,连警方都没有怀疑到他身上,就连给马守良下套,也只是送了个情妇给他,其他事情都是马守良的这个情妇撺掇的,后来她人也失踪了。”
徐燊闻言微蹙起眉:“这么危险的人物,你还敢接近他?”
“燊少爷上次说,更危险的事情你见得多了,”湛时礼握着手中的咖啡杯,手指轻轻摩挲杯柄边缘,“我也一样。”
徐燊注视他从容自若的眼睛,再次确信,他们是一类人,想要做的事情,哪怕是孤身走钢丝也会去做。
他问:“高永诚做这些,是为了利用马守良洗黑钱,顺势拉卓盛下水借机沽空卓盛大赚一笔?不过他原本的目标是不是肇启?”
“嗯,”湛时礼承认,“但你大哥死得早,你爸当初反应也迅速,没给他留下机会。而且肇启之前哪怕跟卓盛打收购战,境况也远比卓盛现在好,所以他当时没有直接对肇启下手,现在也更换了更可行的目标。”
“托了你们的福,何铭正终于低头了,”徐燊似笑非笑道,“他已经联系我,想要我们这边回购卓盛所持有的肇启股份。”
湛时礼料到如此:“很正常,他就算再不甘心,总要给卓盛董事局一个交代,卓盛也需要尽快填补其他项目上的资金空缺,稳住投资者信心。”
“那你呢?”徐燊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一定要炸卓盛公司大楼,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湛时礼却问他:“Seren,那晚的烟花好看吗?”
徐燊到现在还能回忆起那夜亲眼看到卓盛大厦爆炸时的悚然感,分明是骇人听闻的事情,湛时礼却当做了邀请他看的一场盛大烟花,并且在那之后跟他说了“七夕快乐”。
港城人不过七夕,反而因为这个日子临近鬼节而有所避讳,湛时礼却特地挑了这一天,人心鬼蜮,他确确实实就是个疯子。
徐燊轻眯起眼:“你别说只是为了你所谓的‘放烟花’。”
湛时礼垂眼笑了,说:“猎狐的做空报告很多内容都是不实信息,卓盛之后会开发布会澄清,也会公布利好消息。那晚的爆炸相关事故调查部门已经给出结论,是人为制造的,卓盛的能源项目本身不存在技术和材料质量缺陷,数据造假更是无稽之谈。
“只不过卓盛大厦的能源示范展示厅里违规装置了氢能管道,需要有人出来担责。”
至于担责的是什么人,反正怎么轮都轮不到湛时礼这个刚刚入董事局的小股东身上。
“你也说了是人为,”徐燊提醒他,“你这么大胆子,真不怕被查出来吗?”
湛时礼淡声道:“Seren,你知道的,我是个赌徒。”
徐燊微微语塞。
湛时礼是个赌徒,所以他什么疯狂的事情都敢做。
湛时礼还是没有说为什么要炸卓盛大厦,卓盛被做空是必然,原本并不需要他做到这一步。
徐燊慢慢抿了一口咖啡,已经有些冷了,他随手搁下,看向窗外。
“雨停了,我该回去了。”
徐燊站起身,拎起自己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服外套。
迈步经由湛时礼身边过时,他的手腕猝然被钳住攥过去,失衡跌坐在了湛时礼腿上,后腰撞上环过来的双臂。
湛时礼的掌心施力,轻轻压住他腰侧,声音贴近:“你很着急走?晚上有约?”
“是啊,有约了。”徐燊索性卸了力道任由他环着自己,尾音拖出慵懒的钩子。
“约了什么人?”湛时礼的声线沉了三分,语气略微妙。
徐燊目光睨过来,谑意在其中流转:“你猜呢。”
湛时礼的手拨上他下巴:“不想猜,说实话。”
徐燊一哂,终于道:“内地来的客人,跟他们谈特别发展基金投资的事。”
湛时礼扬眉:“你能喝酒?需要挡酒的话,我可以作陪。”
“你以什么身份陪我去?”徐燊两指绞紧他领带迫他低头,“你已经不是我助理,也早从肇启滚蛋了,上次说不关你的事,其实还想打特别发展基金的主意?”
湛时礼略无奈:“Seren,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是不是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一定另有目的?”
“你什么德性你自己知道。”徐燊有点没好气,挣开桎梏欲起,又被拽着跌回原处。
脊背陷入沙发的瞬间,湛时礼欺身压上,扣住他手腕,态度看似温柔其实强硬:“我们有一个多星期没见了,这么不想跟我多说几句?”
这段时间他们都很忙,徐燊要忙着收拾异己,湛时礼这边更是诸多事情。
被他这样逼迫,徐燊有些恼:“Nic,你放手,我手很疼。”
“每次都是这招没用的,”湛时礼轻声说,“你要是不高兴,我可以再多给你放几场烟花。”
“别疯了,”徐燊蹙眉,“你不会每次都赌赢,悠着点吧。”
“嗯,”湛时礼听话受教,将徐燊的这句话当做是在担心他,“下次收敛。”
徐燊的一只手搭上他肩膀:“行了,再不走我要迟到了。”
“真不要我陪?”
“不用,不必,”徐燊坚持道,“不劳湛先生操心。”
湛时礼没有退开:“你刚还没有回答我,那晚的烟花好看吗?”
徐燊想了想,评价道:“马马虎虎吧。”
湛时礼静静看他须臾,终于将人放过,松开了禁锢。
徐燊站起来,西服下摆掠过他膝头,准备走时忽又停步,说:“其实还是挺好看的,挺别出心裁,挑的日子也挺好。”
他看向还靠坐在沙发里的湛时礼,指尖悬空点了点自己唇瓣,再隔空指向湛时礼的唇:“下次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