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台

作者:蒋胜男

  韩德让无奈,只得接了他来。室昉又说,想看看韩德让近日练的字如何了。

  韩德让知道他今日来,必是为虎古之事,等着他开口呢,偏他不说,只得自己恭敬等着。

  室昉却是慢慢翻看着韩德让的字,这几日韩德让内心激愤中又有些无望,他自知杀了虎古,就难有回旋之地,只将自己素日对国政的看法写下来准备交与燕燕。另一边也在心绪烦『乱』中,练字以平复心境,这心境自然就在练字中显示了出来。

  室昉是老而成精的人,他拿着练习的字看过来,就能够揣摩出韩德让的心境来,方好说话。只见他拿起一张字,笑道:“德让虽然闭门谢客,可这心中波澜仍然难以平静哪。”

  韩德让轻轻一叹:“德让毕竟不是圣贤。”

  室昉看着韩德让,脸『色』转为严肃:“德让,许多事,太后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为何要放任事情走到这般地步?”

  韩德让抿唇不语。

  室昉道:“太后和你一手主导了汉化改革,本就是集怨于一身的事情。为何在个人品行上还不能谨言慎行,反倒落人口实。诸王在乎的是你和太后有私情吗?他们只是想借着这件事情,全面否定我们的改革。一旦让他们的反对浪『潮』形成了气候,大辽政局便会动『荡』不安。咱们过去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韩德让苦笑道:“事已至此,老丞相是来劝我的吗?”

  室昉道:“前些日子,我给太后上了一道折子,就是想劝她以大局为重。可太后留中不发,并无表态。现在,我以同样的话来劝你,德让,大局为重啊。汉化改革能让大辽国祚绵延,你我身在其中,若能促成此事,足以青史留名。你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勤练文武艺,求的不就是将自己的才华贡献给大辽,实现自己一身抱负。这个时候,个人的情感受一点点委屈,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韩德让的脸『色』不断变化,最终忍无可忍,恼道:“难道我为大辽牺牲得还不够多吗?我和太后少年订亲,她被迫入宫,我多年来并无怨言。到如今,她和我都丧偶独身,却还是不能走到一起吗?”

  室昉看着韩德让,这是他最欣赏的后辈,也是他最寄以期望的接任者,叹道:“德让,你若只是个平庸士子,我绝不劝你。可你文武双全,有出将入相之才,我一直视你如子侄,怎忍你为了一点私情而走上歧途。苏秦配六国相印,却因为与易后的私情而殒身。更别说,史笔如刀,后世之人若将你和审食其之流同列史书,你又情何以堪。”

  韩德让被说得浑身一震,他颓然坐到椅子上:“老丞相说这话,是直戳我心窝啊。”

  室昉心中不忍,但此话他不说,又有何人能说:“这些事,我知你心中明了,否则你不会面对太后的紧『逼』步步退让。只是,没人给你点出,你就始终想逃避开去。德让啊,天下美人何其多,你又何必非要纠缠在太后身上呢。”

  韩德让苦笑一声:“可那些都不是萧燕燕。”

  室昉拍拍韩德让的肩膀,劝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你还年轻,去幽州再续娶一房妻室。佳人相伴,时间久了,慢慢会忘记的。”

  韩德让道:“我这一生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便是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另娶他人。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老丞相请回吧。”

  室昉长叹一声,无奈地转身离去。

  韩德让重重地一捶桌子,痛苦之『色』再难遮掩。

  这一天,太后下旨,令女官良哥,到萧思温的府中库房取了几个箱子回来。

  燕燕打开箱子,就见着一件红『色』嫁衣。

  燕燕不舍地抚『摸』着红『色』嫁衣,面『露』怀念之『色』道:“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一点不见褪『色』。”

  良哥含笑道:“当年咱们府上选的是最好的料子,请的上京最好的绣娘,这些年又精心收藏,自然不会旧了。”

  燕燕将嫁衣抱起来笑道:“真是没想到会有重新用它的这一天。”

  良哥凑趣道:“可见是长生天注定的缘分,再也拆不开的。”

  燕燕看着镜中的自己,比着嫁衣,整整一个上午都不舍得离开。到了下午,她叫来隆绪,把自己的决定说了:“你的弟弟妹妹们,就要你去说了。”

  隆绪沉默着,却没有说话。

  燕燕看到隆绪的神『色』不对,问他:“你不高兴?你不同意?”

  隆绪别扭地道:“母后,你一定要这么做吗?孩儿都愿意认韩相为相父了。您又何必非要这样呢。”

  燕燕有些失望地看着隆绪:“非要怎样?你喜爱菩萨哥,想给她皇后的名分,给她最好的。为什么母后就不可以?”

  隆绪支支吾吾道:“可,可您是太后……”

  燕燕道:“可我也是个人。我们大辽普通贵女都可以三嫁、四嫁,一国之母反倒活得还不如她们吗?隆绪,母后不知道你何时变得这么迂腐的。还是你很厌憎你相父吗?”

  隆绪急道:“当然不。相父是辅国重臣,又是菩萨哥的舅父,朕待他只有敬爱。您要召他入宫,朕都不管,私下里,朕也愿意以子侄之礼相待。可是人言可畏,您不能……”

  燕燕打断隆绪道:“能光明正大去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我爱他,就要与他光明正大地立于阳光之下。隆绪,你是大辽天子,你若因为些许人言,畏首畏尾,将来如何治国。臣子们若分成几派互相攻讦,你是不是就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决断。”

  隆绪道:“那不一样。”

  燕燕道:“那都一样。”站起身向外走去:“母后主意已定,你若还有犹豫,可以不去。”说完,大跨步走出了大殿。

  良哥为难地看了看隆绪,轻声地道:“主上,您别和太后犟。这是她多年心愿,一定是盼着你们兄弟一起过去庆贺的。”

  隆绪长叹一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