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愤怒与疑惑甚至令我觉得有些好笑,我瞪视着仇郁清,问他,他错哪儿了。
知道真相的我何必再同他纠缠那么多呢?那一瞬间,我想,或许我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个缝隙,一个裂痕,一个令我觉察出的,合理的错漏,好让我当面指认他不过是一个虚假了产物罢了。
所以说此时此刻,仇郁清又该怎么解释呢?冷笑着看着他,我这样想着。
然而仇郁清只是静默了片刻,而后面露委屈地小声跟我说:“不该用道具,不该因为接了一通电话就离开你,应该和你一起过夜,这样你就不会……”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想听的话!这不是!捂住自己的额头,那一刻我简直觉得我要疯了,可仇郁清的说辞却无形之中将我昨天晚上的发现的“漏洞”都补全了,“所以……你压根就没有和我去卧室?”我问。
仇郁清看起来很疑惑,但却还是点点头。
糟透了,简直荒谬至极!一时间我恨极了我的大脑,它是如此地精妙,竟然利用我自己的逻辑和记忆来填补这个漏洞,仿佛想要将仇郁清的存在变得合理似的,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这样的话,我又该怎么去肆无忌惮地责怪仇郁清,而不是我自己呢?
我承认,那一刻我情绪崩溃了,我试图推开仇郁清,可他用力地抱住我,他的身体是那样温热,他禁锢住我的力道又是那样地令人无法忽视,我拼命捶打着他的胸口,不顾一切地说着让他离开、让他离我远点这之类的话,然而他就像是一个能够包容我一切的温柔恋人,紧紧地怀抱着我的身躯,近乎可以说是慢慢地,像是抱一只无理取闹的宠物小狗那样,将我带回到沙发上、压住我。
“对不起。”仇郁清的脸庞离得极近,他漆黑的眼眸近乎令人难以呼吸,他的指尖描摹着我五官的轮廓,语气是那么失落、温柔,“如果我能离开,我一定会听你话的,可是我试过了,兜兜转转去了很多地方,最终还是回到你身边了,裴森,不要赶我走……”
他抱住了暴怒而陷入情绪化中的我,就好像是意图用自己的身体来将我的一切覆盖、接纳,于是最终,我平静了。
虽然我依旧明白他并非这个世界上真正存在的“人”,但我想,只要他的存在能够安抚我的内心,这就够了。一瞬间我甚至不想再“清醒”,更不想再知道他其实并不存在的事实了,因为挣扎总令人痛苦,对于同一件事情的反复无常,才是我崩溃的最终原因。
我跟仇郁清说,我今天要去医院看病了。
仇郁清问我,还是之前那家医院吗?
我说是的。
他沉默片刻,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说不用了。
他问我为什么。
我笑着反问他:“难道你会让聂小倩进佛堂拜佛吗?”
仇郁清眨眨眼睛,似乎并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也没有跟他解释,而只是默许了他这次的跟从。
为了不发生上次的意外,这次我和他选择了公共交通。
仇郁清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说他讨厌空气中大多数人的味道,烟味、香水味、糖果味、尿骚味,这令他感到恶心。
可真是个大少爷,想着,我告诉他,如果实在勉强的话,其实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的。
仇郁清愣了愣,随即说不,“只要靠你近些就可以了,因为我喜欢你的味道嘛。”
看外貌,看真正的他,真的不太像是一个这么会说情话的人。
早晨的公交车很挤,仇郁清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我身后,抱住我,紧紧的,令我发疼,使我感受到了一阵阵的侧目。
这些人……能看见仇郁清吗?一瞬间我的心中泛起了这样的疑惑,可我又怕如果去深究我又要将仇郁清当做真实存在的人了,所以最终我放弃了。
下车后的仇郁清皱着眉头,不停地闻着自己的衣服,就好像怀疑自己是在什么臭气罐里被腌过了似的。
一瞬间我想,小时候的他有这么讲究吗?当时他被顾鑫打得整个人都坐在脏污的地面上,所以好像也没有……
“裴森,”仇郁清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的视线里有一种我所看不懂的执拗,“那个人,是你的医生吗?”目光平静地看着医院门口,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庄重。
我愣住了,随即发现白医生的确正站在他下巴所指的位置,不过好像正在跟某个病人交谈,并没有注意到我。
一时间我很想就这样跟白医生打个招呼,这大概是一种恶趣味吧,就好像带着一个女鬼跑到一个道行很深的道士面前,看看她有没有那个能力将这可疑之辈拔除。
很可惜的是,这样精妙的想法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因为仇郁清和白医生都是无法真正洞悉我的内心的。
抬起头,同仇郁清的眼眸对视着,我说:“那我去了。”
仇郁清点点头,随即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垂落下来,我在这时转过身,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了。
“裴森。”在我即将走到白医生面前的时候,我听见仇郁清在身后叫我。
我回过头,恍惚间,竟发现他不知何时换上了高中时期的校服,他双手插兜,嘴角是似有似无的笑意,“你想要用那个女人,将我消灭掉么?”他这样问我。
啊,果然,是假的啊。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回过头,义无反顾地继续朝白医生走去了。
这个幻影,只会令我产生痛苦的错觉、令我滋生没必要的幻想,让我更深地沉溺在对仇郁清的臆想中无法自拔罢了,我明白的。
可是,我又怎么舍得呢,那样对我笑着的仇郁清呢?
毕竟现实中的他,可是连斜瞥我一眼都是吝啬的。
“你的心情似乎不错?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么?或者,有没有再想起什么?”坐在我的对面,进入咨询室的白医生立马变身工作状态,只根据我的情况询问我道。
“希望今天你能够多讲一些,我是说,你隐瞒的内容。”见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白医生这样补充道。
望着她平静的脸庞,我忽然一时兴起,很想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我跟医生说:“我看见仇郁清站在你身后”她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当然,最终我并没有这样做,我的恶趣味往往只停留于想象,就好似儿时的那日,仇郁清对我冷言冷语后,我牵着兴旺的狗绳,无不饱含恶意地想——怪不得顾鑫这么不待见那家伙,我明明是饱含好意地想要跟他道谢,他居然对我恶语相向!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告诉顾鑫仇郁清今天对我的恶行,但看着兴旺扭着狗屁股欢脱地跑在我前面的背影,我又觉得仇郁清似乎没有那么可恶了。
是啊,我是顾鑫的朋友,顾鑫是欺负他的惯犯,他为什么要对这样的我报以善良的笑意呢?
而且更令我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仇郁清会出现在这里?这里不是周围有名的富人区吗?难不成仇郁清家住在这个群地方?但是不对啊……纵观我们学校里那些被校领导老师们哄着供着的富家子弟,哪个不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在学校稍微磕着碰着了就要找老师同学拿个说法,平时在学校里更是一呼百应,不说校园明星吧,至少成为个一方霸主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仇郁清?不说他在学校里不吭声不吭气的作风,单就他手上的那纵横交错都伤口,便难以令人相信他就是所谓“金枝玉叶”的富家子弟。
不愿再去深想那些或许十分残酷的事情,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仇郁清拿着火腿肠的喂到兴旺嘴边的温柔神情,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有些被触动了。
仔细想来,那应该就是我对仇郁清产生探究心理的伊始吧,在那之后我便开始默不作声地关注他,虽然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但我的余光里都是他,刚开始我觉得我的心态应当是好奇居多,但那份好奇的种子又是怎么结成爱恋的花朵的呢?我想不起来了。
那之后我有将仇郁清帮忙找到兴旺的事情告诉给顾鑫,我的本意想是让顾鑫念他点儿好,不要总是带着他的结义盟去为难仇郁清。
顾鑫闻言,冷笑一声,只说:“想不到那家伙还有点良心。”
我发誓,要是早知道第二天顾鑫会带着人去到仇郁清的位置上核实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仇郁清是个硬骨头,他不愿意在顾鑫面前示弱,哪怕那微小的善意本就属于他自己。
当顾鑫问起他关于小狗的事情时,他扬起那带有伤痕的脸颊,冷冷地斜瞥我一眼,说出了当时同我说的,一模一样的话:“早知道是他的狗,我就不喂了。”
顾鑫当场暴怒,一脚踹翻了他的课桌,桌匣内整齐的书本就那样倾倒出来,仇郁清的神色淡淡的,我不知道当我选择拦在他和顾鑫之间的时候,他摆出了一副怎样的表情,当时我想的是,总算,因为兴旺,我有理由为仇郁清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