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

作者:烈冶

其实对于自己出头帮助仇郁清这件事,我的心中还是有几分自得的,因为那天的顾鑫的确看在我的面子上,免了对仇郁清的一顿胖揍。

然而仇郁清本人呢?对于我的行为,他有任何感谢的表示吗?很遗憾的是,没有。

其实站在现在的视角,当时的仇郁清懒得感谢我也属正常,毕竟他也算是有恩于我,一报还一报,我欠他的这才算是扯平了。

但当时的我哪儿懂这些人情世故?我只记得在顾鑫离开后,我略带几分得意地回过头,然而面对我的却是仇郁清那似乎全然没将我放在眼中的神色,他默不作声地摆正自己的课桌,蹲下身捡起书本的时候,甚至冷冷地说了句“闪开”。

而面对我的搭话,他回答的也只有沉默。

我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帮助者,我因此产生了几分怨怼,因为常年自命不凡的我认为仇郁清应当对我感恩戴德。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往往固执得不正常,我就那样记住了仇郁清,开始似有似无地用我满怀怨愤的眼神去瞪他,对此他自然是毫无反馈,这令我更加激动,所以在放学后,拒绝了顾鑫一同回家的邀请,我不依不饶地跟在仇郁清的身后。

因为不敢让同学们知道自己跟他“有染”,所以出了校门后,一直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我才对他的背影说:“喂!叫你呢!你怎么一直不吭声啊?”

仇郁清终于因为我的声音而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这时我注意到不在学校的时候,他的身量是挺拔的,而因为前额的头发过长,他的眼眸又是沉沉的黑色,所以他看起来仍旧是那样阴郁、怪异、没有精神。

目光向下,我注意到了他的手臂,显然,又新增了一些伤口,青紫的颜色,纵横交错,看上去有几分可怖,他好瘦,加上身上的这些伤口,使他看上去更加摇摇欲坠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内心是不忍的,但开口,我却对他说:“你今天不该说那样的话,起码在顾鑫面前,你不该,这原本是个机会,起码这样他们以后就不会欺负你了。”

那时的我分明大可以安慰他、关心他、谅解他,然而我那幼小的自尊心,却令我说出了教育的话。

仇郁清的眼眸透过发丝向我看来,那一瞬间我不知道他是何态度,反正最终他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回答,只是转过身,自顾自地继续朝原先的方向走去了。

按照我平日的性格,面对这么一个对我爱答不理的人,我早该放弃了。

可仇郁清这个家伙就是有那样神奇,他开通了我死乞白赖的隐藏属性,令我不死不休地仍旧跟在他身后,直到夜幕降临、再度来到那个神秘的富人区,路灯下,我第一次在校外遇见他的地方。

“跟够了没有?”仇郁清回过头,他的声音里和眼神中,都写满了厌恶,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毫无价值的臭虫,然而我却并没有被他击败,而只是问:“你住这里吗?那你怎么不让你的爸爸妈妈来帮你的忙啊?”

闻言,仇郁清笑了,毫无疑问,是没有感情的冷笑,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我还以为他只是讶异于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懂得“富人的孩子不会受欺负”这样的人情世故。

笑完之后,仇郁清扭过身子,调转了方向,朝一条并非大道的小路走去了。

我仍旧跟着他,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可能只是想要他的一句回馈、一声感谢……谁知道呢?

我跟着仇郁清,来到了一座大别墅的院墙外,那别墅颇具规模,光是院子都包含了假山、花园、人造湖这一系列的景观,此刻仇郁清正站在临近花园的院墙边上,那里是铁的黑漆栏杆,带刺的玫瑰花或许是因为没有及时修剪,伸展到了栏杆外的小路上,一朵一朵的,就像路过的行人被那花茎上的刺扎到,留在叶上的大片血迹似的。

仇郁清停下了脚步,他就站定在那那玫瑰丛生的外墙,夕阳的光无法透过枝叶照射到他的身体上,而我因为不想被刺,只能停在那外围,我看见玫瑰的刺划破了他的脸,我问他:“这是你的目的地吗?站在那儿做什么?不疼?”

仇郁清不说话,只抬臂,露出手表,看时间。

“仇郁清。”

“别吵。”这是仇郁清在这一天对我说的第二句话,期间他并没有看我,而只是拿出课外书,开始借着从叶间穿过的夕阳,阅读上面的文字。

我问他:“你不回家吗?”

他翻了一页书,只说:“你该回家了。”

“我的兴旺的事情,真的很谢谢你。”我说,“我是想跟你说,如果你不再顶撞顾鑫,我是能够帮你跟他说情的,你以后只用平常对他就好……这也算是我为你救了我的兴旺的,谢礼了。”

“我说过了,”仇郁清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停留在书本上,带着些天然将人隔开的孤寂,“我不想帮你,所以你也不必谢我,能滚开了吗?同学。”

“我叫裴森。”我对他说。

深吸一口气,仇郁清合上书,在枝叶与花朵的阴影中,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我,片刻后,他露出了一个略显轻狂的笑容,扬起下巴对我说:“不如换个说法?如果我知道那是你的狗,我会将他毒死也说不定。”

“你——”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我生气了,因为通过昨晚上仇郁清的行为,我断定他并不是一个坏人,所以陡然间听他这么说,我受到的冲击实在不轻。

“可以滚了吗?还是说,要像你的朋友那样,来揍我一顿?”仇郁清歪着脑袋问我,在此之前我从没想到他竟能露出如此邪戾的表情。

“起码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仇郁清。”攥紧拳头,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我感觉自己已经说出了当时我所能说出的最理智的话语,“你没有理由这么讨厌我。”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仇郁清斜眼瞥过来,那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不要挡着我看书的光好嘛?裴森同学。”

他叫我离开,而当时的我紧了紧拳头,只在心里骂了一句“怪不得大家都要揍你”就扭头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路上,想着方才仇郁清看我的眼神,想着他手上的伤,想着他说要杀死兴旺时轻蔑的神情,我怎么都不愿意将他和那天晚上我看到的那个路灯下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他为什么将脚步停在那里?他为什么不回家去?难道是因为,他不愿意让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会不会是这里哪个富人家里面保姆的孩子,因为自卑,所以才不愿意让我……

不对,他还没有向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挑衅顾鑫,不管他的嘴巴再怎么坏,但至少他帮我找到了兴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那时的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神差鬼使地,我回过头,又打算去找仇郁清,那时的我还真是跟现在无甚区别,同样都是冲动爱多想,又同样都是一会儿念好一会儿念坏,这么看来,我得精神病,还真是那时候就有端倪。

不过其实,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都有些不记得自己来时的路的,反正就是一个劲地在那偌大的、满是别墅的小区里奔跑着,直到看见一个院子里种有玫瑰的院落,才停下脚步来。

显然,我走错路了,可又所幸,这好似就是刚刚那栋,种有玫瑰的庭院别墅,只是因为没走小路,而来到了正门,故而只能说是同之前方向不一样。

在这里,我又看见了仇郁清。

他正背着书包,抬起那伤痕累累的手臂,推门走进去。

照理说,我是应当气势汹汹地叫他的名字,并在他回头之时,将我在路上演练好的那番话说给他听的。

然而我却住了嘴,因为我看见一位身形丰腴、打扮简朴但却面容姣好的女性,起初我以为她是仇郁清的母亲,在小孩面前,大人有着最初始的威信。

看来仇郁清是这家保姆的儿子?这样想着,我的心中陡然间升起了诸多猜测,譬如这家贵妇人的儿子回到家也会像顾鑫在学校欺负仇郁清那般,在家对他进行教训。

然而下一刻,我却听到了那位妇人含有笑意的声音,她说:“少爷回来了呀?怎么这么晚?快进来吧!”

那妇人帮仇郁清拿下身上的书包,而仇郁清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接受后,直直地向前走去。

原来……仇郁清竟是这家的少爷吗?但这又是为什么,在学校里,他好像从来没有借助过自己家里的势力?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沉浸在“仇郁清或许是个大少爷”的震惊里,回到家,就连顾鑫给我发的打游戏的申请,我都没有第一时间接听。

而顾鑫这家伙也向来是个不容人忤逆的,很快他便打来电话,一接起便开门见山,“别装蒜啊!我看见你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啊?上号上号!”

咽了口唾沫,我说:“顾鑫,仇郁清好像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顾鑫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得了吧,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还是流落到凡尘的王子呢!”

平时仇郁清在学校的表现过于卑微,以至于没人愿意觉得他有良好的背景,不光是顾鑫,还有班级里其他所有人,当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或许还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