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再说下去,一方面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我的脑子一片混沌,有些想不起,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今天咨询的时间到了,我的嗓子有点干,而白医生也应当还有其他的病人需要接待。
“没关系的,没关系,你要说到关键点了,我们还有时间。”在我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白医生这样告诉我,可我却只能十分遗憾地回答她,今天我能够想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裴先生,其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白医生双手合十,表情十分平静地凝视着我,她说:“你知道,我是一名医生,我想要为您提供帮助,解决你的问题,而不是仅仅只是听你将儿时的事情讲给我听……毕竟,咨询的费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是认为……我所讲述的,都只是故事么?老实说,我还挺意外的,扭头回望着她,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她只是平静地凝视着我,就好像正期待着我接下来的话,可我最终却只是问她:“白医生,今天在医院门口,你看到我了么?”
医生似是有些意外,她仔细回想了片刻,“如果你是说,从我跟你打招呼的时候开始算起的话。”
“不,比那更往前。”微笑着,我这样告诉她,老实说,那个时候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了,难道我是想让医生跟我说,她在我的身边看见了一个身量修长,长得像明星一样的俊美男人吗?
如果她能佐证仇郁清的存在的话,如果……她能审判仇郁清不存在的话。
最终我还是离开了咨询室,并且在脚步踏离医院之前,我跑到柜台去缴纳了接下来的咨询的费用,我无法跟白医生坦白,但毋庸质疑,同她的对话与我而言是有用的,因为我的记忆中……还有太多的东西尚还未被发掘了。
我想,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白医生,这桩桩件件她对我的帮助,起码因此我的记忆正在被逐步唤醒,我甚至能够肯定,当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回溯完毕,我的精神疾病……大概率也就能痊愈了。
虽然……痊愈的代价大概是脑海中的仇郁清会离我而去……正如早晨离开的时候,他曾对我说的,要用那个女人,杀死他自己。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告诉仇郁清,那个女人无法杀死你,是我,是你或许爱着的我,最终注定会将你杀死的。
那天为叶玲拍摄的佣金刚好抵了接下来咨询的费用,望着账号中所剩不多的余额,我知道我仍还得为生计烦心。
离开医院的时候,仇郁清没有像上次那样来迎接我,我想这或许是因为他不愿乘坐拥挤的公共交通。
乘坐地铁,回到家,打开灯,发现家中的景致是出乎意料的孤寂,仇郁清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内部等着我,我看了鞋柜也没有发现他的鞋。
挺好的,这不是挺好的吗?这说明我的妄想症要好了,说不定马上就能痊愈。
故作轻松地,我开始哼着歌为自己斟茶,而后又不知怎么的,开始拿着扫帚打扫起了家中的各个房间,门被我一扇扇打开,我弓腰认认真真地清扫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只确定,仇郁清真的不在这里。
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失落的,毕竟他的存在本来就不合理,他只会让我失控、让我多想、让我怀疑自己,所以他不见了,对于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他存在于我的幻想世界里,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发信息,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离开前我究竟说了什么话,让他不开心。
接下来好几天,我幻想中的那个仇郁清都没有出现。
也对,自顾自地,我为他的不存在找了一个理由,我想或许是因为在那天早上我对他又打又骂,让他离我远些,让他滚开,离开我家,他听话了。
也可能是因为我当面去找了那个“会将他消灭的女人”,他表面上不说,其实内心生气了。
当然,这一切纠结的心理活动背后都有一个更为深层的原因,那就是我没救了,我居然会因为一个我幻想出来的人患得患失,在可笑之余,我都不由自主地想夸我自己一句“病入膏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不出现令我的心态成功处于一个比较稳定的区间,所以这段他不在的时间,我又跟好几个单主出门拍摄赚了些钱,这样起码以后我发病的时候,生活是不用愁的。
当仇郁清真的不出现,当我每天晚上回家,面对着只有我一个人的空荡荡的房间,我才知道真正孤独的日子究竟有多么难熬。
最初的几天我只是会反刍我在白医生那里刚想起来的,关于儿时的、关于顾鑫的、关于父母的、关于仇郁清的记忆,但到了后来,我开始情不自禁的拿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刷着曾经的那些,关于仇郁清的视频。
那些纯真的、色欲的、阳光的、阴郁的时刻,令我感到恍惚,令我觉得不真实,令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跟他在一起,我想要联系他,但并不是真实的那个他,而是我幻想出来的,那个会抱住我的他。
可是我只有属于仇郁清本人的号码,从旧手机里翻出来的,被拉入黑名单的,单独的号码。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我不应该因为受不了寂寞而翻出那个充斥着过往回忆的手机,不应该看着看着照片和视频就对他过分想念,更不应该因此想要联系他。
我没救了。
按下接听键的那一刻,我的想法十分荒谬,我想要问他,“你把我幻想中的那个仇郁清藏哪儿去了?”
电话接听了,我不确定我又没有说出口,我想不起来了,但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着,我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我甚至因此就立马认出那就是他,所以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逻辑混乱,脑子不清晰,因为我是一个病人,所以请你们稍微体谅我一下吧,毕竟我本身就不大正常了。
所幸,当你身处混沌的时候,总会有人不忘拉你一把。
就在我给仇郁清打电话的第二天早晨,叶玲给我打来了电话,她说之前我给她拍摄的照片和视频都已经后期处理好了,发布之后仅仅一天浏览量就破了五十万,她发给我,叫我过会儿去看看。
叶玲那兴奋的语气无疑很大程度上地感染了我,连带着我整个人也都振奋起来,于是就这样连着麦,我打开电脑,点开了她发给我的那个连接。
很惭愧的是,失去记忆之后的我其实并不知道叶玲的达人账号,今天是我第一次点开她的视频,通过电脑荧幕来看她。
的确,此时的叶玲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网络红人了,口条清晰的她在摄像机面前大方而自信,真实的展示加上她大大咧咧的亲民性格,令她获得了大批的追随者,虽然她视频的受众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但……目光移到她的头像,我发现我的账号早就在不知什么时候关注了她。
最新的这期视频,她将我为她拍摄的片段嵌入到了视频最后的展示片段,收获到了弹幕和评论的一致好评,我庆幸自己能够最大程度上地还原她的美貌,因为看到满屏幕的“美美美”的赞叹时,我也不禁觉得这是观众对我摄像技术的一种认可吧。
“太棒了,老实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这样对叶玲说着,这句话,我是出于真心。
叶玲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来,“什么呀?不应该是我谢谢你吗?”
我想她应该不知道对于一个在黑暗而混沌的环境里自我挣扎的人来说,一点正向而客观的认可有多么重要,我没有与她争辩,只是邀请她下次跟我一起出去玩。
叶玲很开心,自是满口答应,还问我能不能拍摄一个有关摄影师的采访视频,我心说这有什么好采访的?但出于对她的信任,自然也是不会推脱的。
在挂断电话之前,“对了,”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叶玲忽然道了这么一句,“之前我们一起见到的那个仇总!我说怎么那么眼熟,你猜我找到什么了?他大学时期运营的账号,妈的,好几百万粉丝呢,就那样放在那里不更新了,我的心好疼啊!”
“啊?”仇郁清的名字再度被人提起,我原本平息的心跳在这一刻再度猛烈地跳动起来,脑海中隐隐有了一个念头,但却不那么清晰,“什么账号?”最终,我只听见自己问出了这么一句。
叶玲显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你还说呢!就是你以前经常跟我分享的那个啊,说什么也想成为站在摄像机后面的那个人,要取而代之呢,好哇你,之前居然还装作不认识,你等等,我分享给你,这次不许抵赖了!”
叶玲说着,我便收到了他的账号名片。
账号的名称很简单,就是仇郁清名字中第二个字的拼音——Yu。
Yu?郁,欲,Y……一瞬间,我的脑袋忽然泛起了撕裂般的疼痛,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却又被狠狠止息,那种宛若水刑的痛苦,再度因仇郁清而沉甸甸地向我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