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

作者:烈冶

我不会告诉白医生我跟仇郁清有联系,正如同我不会告诉顾鑫,我内心的天平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向另一方倾斜过去。

无人知晓我的内心那些小小的秘密,或许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又或者说,强行令自己不那么在意。

为了报答仇郁清帮我找到狗的恩情,我开始有意无意地阻止顾鑫找他麻烦,一般放学铃声一响,我就会约顾鑫去游戏厅,这样沉浸在游戏世界里的顾鑫八成就不再有那个精力去想仇郁清了。

我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向仇郁清表达感谢,虽然或许仇郁清本人对此根本一无所觉。

然而我这隐秘的努力,最终却还是没能阻止他们两人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

这个时候就应该隆重介绍一下我中学时代校园内部唯一的大众女神了,以清纯美丽学习好著称,是星期一国旗下演讲的唯一主持人——舒琳琳,她就是当时学校内部近乎所有男孩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当时顾鑫在班上自封为王,他向来笃信“最牛的男人就要配最美的女人”所以即使在还不大的年纪,他便自顾自地将舒琳琳看做了自己的猎物,召集一众兄弟伙去她们班上围堵,每天早上都在她的课桌抽屉内部放上一些廉价的首饰……这便是那个年龄的男孩最为强硬也最为质朴的追求方式了。

就算舒琳琳本人并没有对顾鑫的感情做出任何回应,学生团体内的那些男生也还是擅自将舒琳琳称作为“大哥的女人”,偶尔走在校园内部遇见舒琳琳,迎着她惊恐万分的表情,他们甚至还会刻意叫一声“嫂子”以示尊敬。

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要表达,在当时的学校里,顾鑫喜欢舒琳琳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算舒琳琳本人从未正面对顾鑫的“追求”给予任何回应,但在男生圈子中,舒琳琳已经成了“任何人都碰不得的‘女人’”。

其实现在想来,小时候的很多做法的确很可笑,并且也实在太欠考虑,当时我们做的那些事情对女孩儿的伤害毋庸置疑……但是没有办法,事到如今,没人能够穿越时空替我们向她道歉。

但在当时,就在那样的条件下,却有人发现仇郁清会时不时跑到舒琳琳的教室门口,递给她什么东西,甚至在课间,还有人看见他们面对着面用不大的声音急切地讨论着什么事情。

在当时,仇郁清可是学校内部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不受人待见的“怪物”,而舒琳琳则是“校花”,他们两人撞在一起,这话题度,自然毋庸置疑,

但无论结果如何,这件事情本身就极大程度上地挑战了“大哥”顾鑫的尊严,虽然他跟舒琳琳甚至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但落在他的眼里,仇郁清的罪名俨然就变成了——胆敢觊觎他的女人。

我那隐秘的阻拦方式从那时起便再也没有作用,放学后,当顾鑫叫自己的一众小弟将仇郁清堵在墙边,问他“你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仇郁清的回答也很简单,仅仅只是一个轻蔑的眼神而已。

初中时期的仇郁清,被人揍也是从来不还手的,即使当时他的身量已经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还要高,即使在暴力的凌虐下他的整个躯体都已经摇摇欲坠,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尝试过反抗,哪怕一下。

没有人因此说他没种,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如同一颗挺拔的松树那样,直直地站立在原地,未曾为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屈膝。

他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黑色的发丝下,他的目光幽幽地,依次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像是要把我们此刻的模样从此记在心里。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我也同他对视了吧。

但当时的我只是极为心虚地移开了眼睛,喉咙紧绷着,却没有为他说出过一句话。

夕阳的暖光未曾照进那个阴暗的巷子里,仇郁清就宛如一匹战败的、干瘦的、许久没有猎到食物的狼王,只以落败者的姿态,看着我们逐渐远去。

我是最后离开那条巷子的。

站在他面前,我想说很多话,临了了,那些话语却卡在喉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最终我只向他额首,而后转过身,朝巷外还在等我的顾鑫跑过去。

我不敢承认,我害怕了。

他的恨意如此直白,不光恨顾鑫,还恨我,甚至恨在场的所有人。

而我也是走到巷口,才发现那个纤细的身影。

舒琳琳,此刻顾鑫正手揣兜,站在她的面前,脸上是得胜者的笑意。

我很快意识到,要舒琳琳刚好看到,或许也是顾鑫一手促成的局面。

“你什么意思?”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落在在场每一个男生的耳朵里,都令人感到一阵舒心。

“他很惨吧,甚至连手都不还。”顾鑫这样对舒琳琳说。

舒琳琳脸色煞白,她退后一步,看向顾鑫的表情,就好像在看一群怪物:“这些……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喊过来!”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他就是一个没有用的垃圾,怂蛋。”

“那你也没必要把我喊过来!要我看到这些吧!我……我要告老师去!”说完,舒琳琳便迈开脚步发了疯一般地跑开了,不光是顾鑫,就连我的都愣在原地。

在顾鑫的想象中,舒琳琳应该当即认为仇郁清是个没用的“男人”转而投向他的怀抱。

而在我的想象中,舒琳琳应当像电视剧女主一般,如同正义使者一般忽然出现,不说阻止我们这些人对仇郁清的暴行,起码也应当在看到仇郁清现在的情况后,跑过去关心关心。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通她当时的态度,直到我长大之后,才明白了有一种心态,叫“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那之后,舒琳琳其实根本没有像她之前说的那样,把这件事情告诉给老师,起初我还在内心暗自为顾鑫庆幸,也是直到长大后才明白,舒琳琳那么做,只是不希望那些有关自己的“谣传”,再进入到老师的耳朵里。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在当天晚上,跟顾鑫分别之后,我有偷偷回到那个巷子里,就算我自己都不太明白我这样做的具体原因。

仇郁清果然已经不在了,我想找到他,并不是因为心怀愧疚,或者想要道歉,我只是想要找到他,跟他说几句话而已。

记得他家的方向,于是我推测着他回家时可能要走的路,并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过去。

我说服自己,这不过只是顺路,这不过只是因为我想要回到学校,去拿一下我落在校园里的东西。

结果我在仇郁清他家的栅栏边,那丛爬满了玫瑰的花墙边,发现了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走那么远的路,而我也难以形容,我是怎么走到那条小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到伤痕累累的他的。

我的第一句话,很不悦耳。

我说:“那个女生也没管你。”

天色已经很暗了,仇郁清的身影衬在红色的玫瑰墙边,犹如一处怪诞的剪影。

我只看见他的身体略微动了动,黑暗中,我没瞧见他的眼睛。

我又接着说:“你为什么要跟那个女生在一起?你明明知道她……”

“我跟她没有关系。”仇郁清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带着些不耐烦的情绪,“这也跟你没有关系。”

“其实……我向顾鑫求情了,说你帮了我,但是他不听,之前我有每天拉他去其他地方玩,让他不来为难你,你应该也知道吧?”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说那些,我只知道我的心跳随着叙述得越来越快而逐渐加剧。

然而仇郁清却只说:“没注意。”

他起身,离开了玫瑰花墙,不知为什么,一瞬间一瞬间我竟错觉,那鲜红的颜色其实是经由他的血液,才染就这血一般的馥郁。

他就这样离开了我的视线,步伐缓慢地朝自己家门口走去,就如同中世纪即将登基的年轻王子,朝鲜血淋漓的王座走去。

他推开门,我听见了一个喜悦而鲜活的声音。

“少爷,您回来啦……”是那个保姆。

仇郁清真的是一位少爷。

一个浑身上下都是谜团的少爷。

一个奇怪而又危险的、对我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少爷。

…………

……

·

“所以,我现在也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我跟他后来居然在一起了。”双手合十,我蹙着眉头,身躯略微紧绷,坐在白医生的面前,越回忆越觉得心惊。

我不觉得我自己全无错处,我甚至知道,仇郁清是一个睚眦必报、性格扭曲、恨屋及乌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的人,虽然我遗失了一部分关于他的记忆,但他留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却是依旧鲜明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或许后来我的确喜欢上了他,但令我费解的是,他居然真的同意了我的追求,并相安无事地跟我在一起了?

好奇怪,无论是想像中,还是在仅有过几次接触的现实里,如今的仇郁清,都跟我回忆中的大相径庭。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

手扶额,不行,我暗暗咬牙,为了不让自己的精神状况再出问题,我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