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

作者:烈冶

猛然间睁开眼,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听见路边传来车辆的鸣叫,手里还攥着凌晨发出讯息的手机,眼角,两行泪流了下去。

白医生已然回复,她让我有时间去医院里跟她面谈,如若想起了更多,也记得随时与她联系。

可此时,脑海中鲜活的画面却已然令我提不起任何力气去面对这残酷而冰冷的现实了。

我不知道究竟该以怎样的方式去面对仇郁清。

他打断了顾鑫的三根肋骨,他故意跟舒琳琳在一起。

他开始报复,然而我所知道的这一切,甚至还只是个开头而已。

我能理解,他的行为不算错误,每个人都有恨的权利,只是有能力去真正报复的人,往往只是极少数而已。

我向来信奉,喜欢一个人,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变成了什么样子,伤害过什么人,你都会喜欢他。

我对仇郁清的感情大致如此,对此我问心无愧,因为我本就从一开始就被他吸引,因为我无法控制我的本心。

可真正同他在一起、对他摇尾乞怜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该怎么跟顾鑫交代呢?我又怎么对得起顾鑫?

顾鑫的名字盘旋在我的脑海,骤然间自我的意识深处催生出一种极度想吐的感觉,于是我奔向浴室,开始对着马桶呕了起来。

结果就是,除了一点反酸的清液,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来到客厅,果不其然望见了客房内的幻影仇郁清,他身着家常的睡衣,他满面轻松地跟我打着招呼,他说,他想要亲自送我到公司去。

他,送我去公司?我又不是不想活了。

更何况在记忆中的最后一面,他任由舒琳琳抱住自己的手臂,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于是我最终决定无视他,换好衣服,打算依靠自己的力量通勤。

司机先生等在楼下,然而我却悄咪咪地绕开了他,等我坐上地铁才给他发消息,说不劳费心,今天我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我知道我这样的行为并不正确,但我暂时还不想面对与仇郁清有关的任何人。

坐进办公室不久,秘书小姐便再一次推门而入,与之前任何一次无甚差别,她要我现在立马到仇郁清的办公室一趟。

我应了声,但却仍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或许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会去,现在我想做的就只有自己静一静,最好……能在这不算宽裕的时间里理清我跟仇郁清之前的那些事情。

——或许只有完全找回记忆才能真正跟仇郁清拉近距离,不然记忆的恢复会令我不由自主地改变对他的看法,我不想成为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如若想要解决问题,那么摆在我眼前的也就只有这一条道路而已。

然而仇郁清却似乎并不打算给我任何喘息的时间。

不过十分钟,拉开门,他本人亲自莅临。

190的身高遮蔽了打在我身上的光线,今天他并没有穿西装,而仅仅只是一件黑色的风衣而已。

黑发黑眸黑衣,配上他那苍白的皮肤,给人一种不似真人的感觉。

“抱歉,”我说:“我在收拾东西……”凝滞片刻,意识到我终究无法欺骗自己,于是认命改口道:“好吧,是因为我更具体地想起了高中的事情,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仇郁清……我理解你的做法,我也不想迁怒于你,但在我完全想起来之前,我们能不能暂时分开,或者网上联系也行?”

“……”似乎被伤害,仇郁清一言不发,但我看得出哪怕仅仅只是平静地站在我面前,他便已经耗尽了力气。

兀立着,高大但却仿佛时刻要倒塌,看着他这幅样子,很快我又该死地心软了,“但你要保证好好吃饭,每天给我拍照看看你吃了什么,好吗?”

面色稍微缓和,仿佛被充上了不多的电量,仇郁清步伐沉重地走到我的面前,抬手,捏住我的下巴。

他说:“这跟说好的不一样,要保持联系,每天至少见三次面,这是你约法三章的前提。”

愣了许久才意识到他究竟指的事什么事情,我很意外仇郁清居然真的还记得有那回事,细究起来,我倒想仔细问问之前他不经过我同意发生关系又该怎么算呢?

“所以今天已经在公司见过面了,而且……我不是叫你告诉我你每天吃了什么吗?这……也算联系。”跟仇郁清讲理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果然我的话他却压根没听进去,说到一半他便俯身下来想要堵我的嘴,还好我眼疾手快推开了他的脸才不至于让这场郑重其事的谈判落下一个没头没尾的结局。

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腕,仇郁清说:“你骗人。”

“什么。”

“告白的时候,那些话,骗人。”说到这里,他好似忽然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委屈,眉头皱了起来,眼中泛起些许水汽,拳头却捏得咔咔响,搞得我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应该起身哄他,还是挡开他自卫了。

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我朝他伸出手,“等想起来之后……我们仔细理一理……”

然而终究,我的手指未能碰到他那仿若玻璃般沉郁而又易碎的五官,拍开我,他显现出一副气急败坏的神情:“谁要等?”

说完,仇郁清便恶狠狠地拉开门,默不作声地便疾步离去。

门外,时俊八卦的目光近乎都要把我的脸烧个对穿。

此时,公司内的八卦群估计已经吵得热火朝天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认识的人解释,考虑到仇郁清可能时时刻刻都在监视我的这间办公室,所以我只能将时俊那家伙拉到门外,小声对他说:“没有的事,别乱猜,我惹你们仇总生气了……希望他不会开了我吧……”

几天后,我仍完好无损地留在办公室,并没被开。

时俊更惊讶了,而我却是成倍地焦急。

我开始迫切地想要想起以前的事情,可每当我尝试在网上同白医生联系,打出来的文字,却只与同仇郁清在一起之后的那段时间有关。

无可否认,我的确同他有过一段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甜蜜经历。

最初的仇郁清不太会谈恋爱,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恋人相处,他不习惯同我对视,偶尔还会摆出一副故作冷漠的样子,刚开始我还因为最初同他的交往经验而略微感到胆怯,但很快我便意识到,或许这才是仇郁清迟迟不愿意发展成恋爱关系的原因。

他的那句:“我无法。”其实指的是,他没有既没有爱人的经验,也没有被爱过的精力,所以,他便不知道该怎么经营这样一段关系。

这样的文字编辑多了便会有在写恋爱小说的嫌疑,所以每当我将这些它们打出来,便会一键复制粘贴保存到备忘录里去,而白医生那边,其实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跟她再说什么更加具有突破性的话语。

备忘录里,同仇郁清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所记录的文字愈来愈多。

然而现实世界,我却是可以说是彻底与他冷战了起来。

他说我在骗他,而我却并不明白他说的“骗”是什么,他说“告白的时候”,可单就我已有记忆中对他的告白,都已经不下四五次了,我不知道他说的告白究竟是哪一段,只隐隐约约感觉到或许同我失去的高中记忆有关系,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却都想不起。

刚开始的时候仇郁清还会每天尽职尽责地给我发来短信,但或许是因为我屡次拒绝与他见面,他生气了,到最后就连约好的用餐报备都不说,害得我每到饭点都暗暗地注视着手机屏幕,时时刻刻等待着那永远没有定准的信息。

不得不承认,同仇郁清的“冷战”,令我感到痛苦,我会想他过得好不好,担心他晚上会不会失眠,可分明下定决心拉开距离的人是我,我也实在拉不下脸来去主动跑到他面前说出任何求和的话语。

毕竟……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想起什么,我更不清楚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迁怒仇郁清,像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人伤害,是应当被人供着,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然而思念的火种愈烧愈烈,保不准哪一天,我真的又做出什么重蹈覆辙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仇郁清”到访我家的频率开始变得更高了些。

并不是现实中的那个他,而是我幻想中的“仇郁清”。

最初是隔三天才来一次,到后来隔一天,现在居然无论早中晚,他都会偶尔出现在我面前,用仇郁清的脸,对我做一些只有同仇郁清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做的事情。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唯一的解释就是我的大脑发现了我对仇郁清的思念,开始频繁地制造关于他的幻影,陪伴在我的身边以求精神的安定。

“在写什么?”入夜,出租屋内的小小房间,仇郁清略微支起身子,目光落到了我的手机上,好像对我此刻所编辑的事情十分好奇。

我说:“我想起了一些跟你在一起之后的事情。”

略微眯了眯眼,仇郁清夺过我手中的手机,仔仔细细地来回翻看。

好真实。

夜色中,荧幕的光辉照耀在他的脸上,从前我只以为冷色的光更适合他,如今我只觉得暖色的光也能将他衬得像是月出的江面一样美丽。

想拍下来。

可他是幻影,不是真正的仇郁清,所以说不行。

“这里,错了。”指出手机中的一段文字,仇郁清的神情郑重而又庄严,他说:“不是我先要求你穿半透明的衣服,是你先想要在做的时候拍我,我生气了,才这么要求的。”

啊……他记得好清楚。

跟真的仇郁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