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

作者:烈冶

杨天鹏的事情,我并没有跟仇郁清说假话。

实际上这事儿不久前就谈好了,身为富二代的杨天鹏闲得要命,只说我什么时候约他都可以,反正今天公司也放假,于是方才我便临时起意决心约杨天鹏出来见面了。

对此,仇郁清并没有加以阻拦,又或者说,身为幻影的他,本质而言无法干扰到我的行动的,他只是嘴上说自己没生气,但我知道他内心此时恐怕已经气炸了……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假设一个幻影会有自己的脾气呢?

怕只是我的大脑中自动生成的罢了。

略略讪笑了一下天真的自己,就那样,我推门离去了。

杨天鹏今天穿着户外运动的套装,背上背着三脚架,脖子上惯例挂着一台相机,他约我见面的地点位于市中心的一处山地景点,照他的意思,我们可以边聊天边登山,顺道还能拍摄一下沿途的风景。

“哎哟裴哥,你这也太不严谨了,我全副武装,你就带你自个儿来就行了?我还以为你会像之前那样也把设备拿上呢!”走在我的身边,杨天鹏挑眉揶揄,今天的他比那天在船上要有精气神得多。

手揣兜,我诚恳道:“你只说出门商量,那玩意儿背着重,我想着省事儿就自己来了。”其实另一方面还是害怕不小心翻到曾经拍的与仇郁清相关的照片触景生情。

“你这说得也没错,没事没事,今天不是天气好么?我就寻思着拍点儿风景,你不用帮我拍,给我参谋参谋就行。”

果然,看来曾经我与他真的私底下见过面,不过……真奇怪,纪录片的事情他分明是上次登船的时候才跟我提起,所以此前我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前提跟他出来的呢?

并没有直接提出这一疑问,毕竟偶尔我也想沉浸在独属于自己的时间里,一边登山一边闲聊,好不容易有一次出来的机会,我自是会好好享受的。

爬山过程中,我与杨天鹏探讨了他这个纪录片的选题,他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因为此刻我们正在爬山,他就说要不我们跟一个极地登山队,看看别人在登山过程中会遇到哪些危险?

看他这幅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样子,我十分怀疑他是否承担得起如此高强度的运动,要知道拍摄的人不光要保证自己的生存,设备也是时时刻刻需要扛在肩上的,别到时候登上山体力耗尽发生什么意外就完了。

闻言他笑了笑,反问我有没有啥好主意,我说我觉得现在的观众都对生物科学感兴趣,像以前的动物世界那样的影片观众有很多,如果他有认识的人,我们或许可以去跟某个生物科考小队去拍摄大自然什么的。

杨天鹏撇嘴,说自己并不认识什么生物科考小队的人,“那种题材拍好可难了,包括很多国外的优秀样片,多数是镜头语言所制造的假象而已,我反正不干那种事,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找一条距离我们最近的领域,不用去太远的地方,就在S市就行!”

斜瞥他一眼,我顺势说:“在S市?那选择面积可就小多了,你怎么不拍你们这些二代纸醉金迷的生活呢,我看这也有够特别的。”

我原也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杨天鹏闻言竟认真考虑了起来,“如果只有我,这事儿还真不好办,但要是有你,让仇总稍微那么开下口,这事情不就完美解决了吗?”

他的意思是让我去向仇郁清开口去拍摄他们这群“体面人”的私下生活?我又不是疯了!就算那些大少爷真能让我们拍着玩儿,他们背后的家族能让我们公映么?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来了,我便终于找准了时机询问道:“哎,说起来,我们今天见面这事儿,你没跟艾伦他们说吧?”

杨天鹏闻言,给了我一个“这还用问吗”的眼神,他说其实我们第一次私底下见面完全是在摄影同好会上的偶遇,刚开始只是互相交流一下技术以及自己满意的作品,后来才逐渐开始诉说彼此的想法以及为未来的展望。

“我干嘛跟艾伦他们说啊?我又跟他们不熟,之前我们都是默认在那同好会上见面的,像这样单独约出来,倒是第一次,起初我还困惑呢,为什么每次你出来的时候都跟做贼似的时不时看手机,现在我可算明白了,是仇总把你看太紧了!没看出来啊裴哥,我最初真以为你是仇总的朋友兄弟!”杨天鹏也是说嗨了,拍着我的肩膀哈哈笑着,整得我还怪尴尬的。

拍开了这家伙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我一字一顿地郑重警告,“哎,你可别把我当成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啊,我那时跟仇总是平等的恋爱关系!”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杨天鹏慌忙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那意思,我不寻思着我跟你已经是朋友了吗?谁敢说你跟仇总不真啊?就算你乐意仇总也不乐意……不对,刚刚你说‘那时’,你意思是你跟仇总分手了?”

“昂。”答这话的时候,内心隐有不安,因为按照杨天鹏刚才的说法,既然是默认的见面时间跟地点,我跟他见面的事情应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才对,手机上不会有记录,或许就只有可能是在我上班的时候跟时俊提过了。

可时俊……会将我卖了么?不像啊,仇郁清要是单独找他谈话,他会不告诉我么?

所以仇郁清究竟是怎么知道我跟杨天鹏见过面的事实呢?

总觉得……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不能吧裴哥,是不是闹别扭了?”杨天鹏的话语令我回过神来,面露纠结,他扣了扣自己的头,“不行,今天我必须跟你核实一下,虽然你上次也是跟我说分了,但后面你走之后,艾伦还把我们召集起来嘱咐过了来着,我就以为你跟开玩笑呢。”

什么啊?蹙起眉,我不明白好好的一群体面人为什么被形容得像是什么黑帮聚首似的,“艾伦怎么说的?”

“就是……说仇郁清是个专一的人,不要拿他开玩笑,更不要当着你的面去给他什么送什么人什么的……”杨天鹏说到这里,表情显示有些别扭,“现在他们倒是知道尊重了,最初的时候……他们对你也就跟对我差不多。”想到这里,杨天鹏苦笑一声,露出了一个调侃的笑容。

是啊,没有姿色却献媚讨好,最初大概所有人从一开始都认为我不过就是仇郁清身边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而已,是撞了大运才让仇郁清留我在身边呆着。

其实我明白,很多时候仇郁清朋友对我的态度往往取决于仇郁清内心深处怎么看我……所以我一直不敢深想,最初在仇郁清眼中我到底算什么。

不过,现在已经过去,都无所谓了。

“不提那些,我看看……既然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主题的话,我们还是好好思考一下有没有什么样片可以参考的。”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希望那些不愉快的暂且先过去好了。

“哎对了,你看过那个,章鱼的纪录片,名字叫……”

“《我的章鱼老师》?”

“对!就那个!”

“不是吧,那可是奥奖片儿,而且我不会潜水啊,水下摄像也大概率是买不起的……”

“害,就是说一句嘛!我在想,万一我们也能奥一下呢?”杨天鹏两手空空就开始畅想起来,还说什么:“我提这个是因为我发现你好像对生物题材更感兴趣一些。”

“被你看出来了。”笑了笑,虽然我平时总把“我更擅长人像”挂在嘴边,但其实单从喜爱的程度,我的个人排序是动物>人物>景物,只是从赚钱的角度来看,动物相关的商单会很少,所以不得不倾向于人像罢了,毕竟人像方面,我挚爱的缪斯只有仇郁清一个而已。“小动物很可爱嘛,不过,动物题材拍摄起来本身就会很有难度。”

“纪录片的话,我倒是更喜欢拍人一些,就像那个……‘Clarkson's Farm’系列的,中文名你‘我买了一个农场’,你应该也知道。”手抚下巴,杨天鹏眯了眯眼,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点子堪称绝妙,“不如我们模仿那种吧,就叫《我开了一个养猪场》,主人公是我,你看怎么样?”

“我知道你有钱,但你真的有钱到了那种地步么?”

“……你质疑得有理。”

·

随后经过大约一整天的头脑风暴,我和杨天鹏暂时敲定了两个选题。

我提出的选题是——一只生活在城市内野猫的日常生活。

而杨天鹏的则是——一个御宅族的养成之路(富二代版)。

最初我们都觉得彼此的主意简直烂到爆,而自己的灵光一现才是最有价值的,于是为了争论这两个选题哪个更有实际价值和建设意义,下山的路上一直争论不休,直到我们气喘吁吁地抵达山脚下,才终于相视一笑,在下次约见的约定里无声地和解了。

“算了,反正不管是什么选题,先去拍就好了,很多片子都是拍着拍着才最终找到答案的,世界上哪儿有什么定准的事情啊?我们……就从找猫开始吧!要是找不到就去拜访我那个宅男朋友,去采访他,我跟你说啊,他可厉害了……”

是啊,其实无论是哪个选题,只要去做就好了,能将讨论诸于实践,将猜想变为现实,那么一切的讨论与挣扎就都不算白费了。

远离原本的生活,跳到远方的山顶上那么一眺望,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头脑已然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

纪录片下周就正式“开拍”,而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的我则忽然开始觉得——与其坐等回忆自己到来,倒不如我主动去寻找事情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