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什么来着?果然,像仇郁清这样的混蛋,一开始就应该被警察抓走才对。
他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哪个不是违法乱纪,令人胆战心惊?现在他居然还好意思直接告诉我其实这场监视是从我初中时期就开始了……他难道认为我会对此大为感动甚至直接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吗?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这个该死的家伙!他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凝望着手里的照片,随着眼泪的滴落,眼前的景象模糊又清晰,一时间我甚至不愿意相信,这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笑脸的人,竟然是曾经的我。
是曾经的“裴森”。
是那个尚且还拥有一切、未尝失去过任何一件事物的,裴森。
我本不愿想起的。
只要不知道自己曾经拥有了什么,就不必痛苦于自己现在已经失去了什么。
或许仇郁清说得对,忘记于我而言,其实并非惩罚,而是一种天大的恩赐。
“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事情么?”再度开口,我却仿佛已经不再认得自己的声音了,或许是因为先前发生的一切已然刷新了我的下限,以至于面对眼前的“真相”,我依旧能够做到“处变不惊”,“可无论是初中毕业,还是高中你离开的时候,那些拒绝我的话,你都说得毫不犹豫呢。”
或许我不应该用这种语气跟仇郁清讲话。
事已至此,翻旧账的行为仅仅只是徒增伤害而已,更何况提起这些让仇郁清伤心,其实都并非我的本意。
我是不愿令他感到痛苦的。
“那时候我脑子不清醒。”仇郁清的声音淡淡的,“很多时候做出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抱歉,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情罢了。”
只是想让我知道……么?的确,就跟之前那次,刻意让我跟踪他,令我发现这些监控摄像头的事情一样呢。
仇郁清这个家伙,是有暴露癖么?还是说他已经破罐子破摔到,不欲将自己这些不算光彩的行为掩藏呢?
“那现在,我算是了解你的全貌了吗?”故作轻松地,我这样问他,盘腿坐在这个正被他俯瞰的房屋中央,或许我的心此刻也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不说话,像是逃避一般,仇郁清持续保持着沉默。
“……”
难道说……“该不会,你告诉我这些,只是为了暂时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我不去知道那些你真正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吧?”无法不感到匪夷所思,我心道:还有吗?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难道说,他还有更不能说的事情瞒着我吗?
“让时间停留在现在,就是最好的选择了,裴森。”仇郁清的语气是那样平静,但却也带着独属于他自己的坚决。
“不!”这个字眼,近乎是冲我的齿缝中蹦出来的,我走到监视器的前面,一寸一寸地,调试着我所看到的画面,“我就是要知道!你不告诉我,我就是要自己查出来!”目光扫荡在每一个荧幕上,最终,我的视线聚焦在家中储物间的监控画面。
置物架的最顶端,平常目光难以触及的地方,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令我心脏砰砰跳动的,或许象征着真相的,笔记本。
然而电话那头,“你后悔了吗?从一开始,喜欢我。”在片刻的静默后,十分突兀地,仇郁清这样询问我道。
他再度问出了这个,曾经得到过答案的问题。
而我则忽然明白,他苦苦隐瞒的初衷了。
或许正是害怕,害怕我后悔,害怕我看到笔记本的内容后,变成无法再接受他的模样。
后悔?
是啊……对于喜欢仇郁清这件事,从始至终,我后悔过吗?
在我追求仇郁清的时候,在我跟仇郁清在一起之前,我有想过他是这样一个说谎成性、富于控制欲,甚至还对我处处隐瞒的混蛋吗?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把他想得太过美好了?
还是从一开始,仅仅只是被他的外貌所吸引呢?
其实……都不是的吧。
说来,真是挺好笑的,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恶劣了。
从初中,发现他的忧郁记仇,到高中,意识到他的睚眦必报……甚至到了现在,在我眼中,他难道是那个被人尊敬、乃至所有人都心生景仰的“仇总”吗?
不是的吧。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我甚至明白,光环之下,他其实只是一个如同孩子一般的、喜欢将自己的伤疤展现给别人看,然后笑着说“快来啊快来啊,快来伤害我”的笨蛋罢了。
“仇郁清,既然现在你还没有让我知道你的全部,就不要急于在我身上寻找答案,好吗?”抬起头,看向摄像头所在的方向,隔着那黑洞洞的镜头,或许我正隔着空间,同他对视着,“你其实并不希望我伤害你吧,你是想通过这些证明什么呢?还是说只是想……让我收回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呢?”
“……”仇郁清沉默了,电话那头,他的时间就好像全然静止了似的。
“喜欢就是喜欢,哪怕我知道你是个混蛋,这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摇摇晃晃地,我站起身来,就算眼睛已经发酸,哪怕双腿正近乎瘫倒一般无力地发麻,我也明白,我还不能倒下……我得去确认接下来的事情了。
离开了那个房间,下楼,因为徒劳无功,我并不打算自仇郁清的手中逼出房门钥匙的下落,松动的记忆令我决定开车去找白医生了。
一直没有挂断电话,在我说完那些慷慨激昂的誓词之后,仇郁清一直沉默着。
片刻后,我似乎听见了他的鼻子轻轻吸气的声音。
哪怕只有这一瞬的动静,但我仍旧意识到,电话那头的他……好像哭了。
“……仇郁清?”
“我好想你。”干涩的嗓音,似乎带着些滞涩的情绪,我甚少听见仇郁清如此委屈的声音,“想要抱抱你,想要亲亲你,想要狠狠地——”
“好了我知道了!”连忙打断他,我的耳朵略微发红,连带着脸颊都烫了起来,“我现在要去做心理咨询,到时候再说。”
“……嗯。”我近乎能够想到仇郁清揉眼睛的样子,他大概会撇撇嘴,然后说:“等会儿我去那里接你。”
“好。”
通话结束,我打开车门,坐回到我的车上。
直至这时我才陡然间致命地发现……刚才发生的那些那么匪夷所思乃至不可理喻的事情,我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
该死的!这些明明都是绝对不值得原谅的事吧!
完了,手扶额,这一刻我想,要是仇郁清加入了什么诈骗团伙,甚至不需要他说太多的话,我应当很快就会把我所有的钱全部都转给他。
看来我的病尚且还没有痊愈,甚至可以说是,依旧病得不轻。
如果硬要给这个病起名字,那么我愿称之为——见仇症,即“见了仇郁清就会分分钟立马变成恋爱脑”的病症。
这病从初中时就已经在我的身体乃至心上扎根,时至今日已经病入膏肓,再难拔除。
大抵是治不了了,但我想我或许还能通过去见见白医生稍微缓解一下症状。
因为……说起“仇郁清从很早的时候就喜欢我”这件事,我倒是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通电话。
与白医生约见的地点是她临时租赁的一个简易会客厅,她说在回家前,自己或许可以在这里见见曾经的病人以尽到最后身为医生的职责。
不同于往日需要排队的盛况,这次来到白医生面前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而已。
“就当做是与普通朋友之间的谈话就好。”略一摊手,白医生露出一个谦和的笑意,“毕竟现在,离开了医院的我最好还是不要以心理医生的身份自居了。”
我先是跟她说了一下我的近况,当她得知我已经向仇郁清的公司递交了离职申请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了些许错愕的神情。
“所以现在你们是……”
“仅仅只是维持着最基本的交流啦,”状似无辜地摆摆手,其实向医生隐瞒并非我的本意,只是我知道仇郁清做的这些事情恐怕就算是医生也是无法认可的,所以我只是着轻避重地告诉她:“不过就算仅仅只是这样,通过跟他的交流,我也想起了高中毕业之后的一件事……一件,很小的事。”
“什么事?”端坐了身子,郑重其事地,白医生询问我道。
“没什么,只是在大学开学前的一段时间,舒琳琳给我打的电话而已……”
那天,她的语气略有些激动,但听语气,却好似比往常成熟了些许,她说:“你跟仇郁清,现在已经是朋友了么?”
那时候的仇郁清已经出国多时了,我跟他的结局甚至可以说是不欢而散,所以对于舒琳琳的这个问题,我只觉得是匪夷所思的。
但是舒琳琳却告诉我,她们家的账户上收到了来自于仇郁清的三十万的汇款,“因为要一直照顾我的父亲……所以今年高考我失利了,但是如果有这笔钱的话,就能请到护工了,或许可以用这笔钱雇佣我妈,我妈她……她现在去了外地,也找不到像之前那样的工作,就只是做做临时工维持生计而已。”
这样……吗?
原来仇郁清帮了舒琳琳啊。
好羡慕呢,虽然舒琳琳的境况或许算不上好,但至少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是雀跃的。
不像我,我的人生,自或许从仇郁清离开的那一天起,便逐渐溃烂、变得不堪了。
咦?怎么……
怎么回事?
然而还没等我细想,脑海中的舒琳琳又继续道:“因为……汇款的来源是仇郁清所在的那个国家,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向你们曾经的同学手里要到了他的电话,我都没想到他会接,他说这是仇老先生对我的补偿,还说要我好好照顾我爸爸。”
“我曾想过是不是仇玉宁对我妈还心怀愧疚的原因,但我又觉得那件事最终都闹到那个程度了,仇玉宁怎么可能还愿意跟我妈有任何关系……所以这只可能是仇郁清自己的主意了,还有我上学的事情……应该不是巧合吧,原本被退学之后,在这座城市,我是不可能再找到学校上学了的,可那通电话之后,就有一个学校重新联系我了,明年,我会努力参加高考的,希望能个考到一个好的学校吧。”
是吗?那或许其实我是应当恭喜她的,至少她没有因为我、没有因为仇郁清而最终走向人生的下坡,至少……大学是能读的。
事到如今,我已经全然忘记了当时的我是怎么答复的,可舒琳琳的话,我却还一直记得——
“裴森,其实我一直想谢谢你来着,现在我已经想通了,当初那些事,的确是我被仇郁清迷惑,自己先拎不清,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他回头还愿意帮我……不过,当我向他道谢的时候,他是并不接受我的谢意的。”
“咳,回归主题吧,其实我来找你是因为,仇郁清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如果不是裴森拼了命也想跟你求情,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
“你居然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好了呢,不然这种事,怎么可能劝得动?不过我已经想通了,这笔钱我不能全要,我可不能接受我妈再跟我爸复婚了,我都没想到她会觉得这笔钱还有自己的份额,我想着,现在先解了我爸这边的燃眉之急,剩下的再转回给仇郁清就是了,本来就是我家里人对不起他……其余的钱,等我以后上了学有本事了,会慢慢还的,我不想欠他……说到底,万事还是只能靠自己。”真是神奇,分明经历了那么多不好的事,但听她的语气,却好似比我认识她的时候乐观了许多似的。
“你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勾了勾唇角,我的声音是略显疲惫的。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毕竟面前的路还很长呢。”略略顿了顿,“裴森,我打这通电话其实不为别的,我只是真心、真心想要感谢你,你那么努力地劝说我都没听……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心脏有力地跳动着,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我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感受。
“抱歉,我要去给我爸翻下身,得挂了。”略微顿了顿,在挂断之前,舒琳琳忽然笑着说:“现在我也认可了。”
“什么?”
“你是英雄,仇郁清在电话里这么跟我说,我现在忽然认同他的观点了。”
是吗?
我是……英雄。
仇郁清说的?
这……怎么可能呢?
挂断了电话,呆在原地的我久久回不过神来,后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我还专程发短信向舒琳琳确认了这件事,于是舒琳琳直接将仇郁清的原话编辑成短信,发送给了我——
“你我都是被拯救过的人,要谢就去谢谢裴森,他才是那个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