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

作者:烈冶

我这个人,惯会自我安慰的。

虽然这次质询的结果显然是无疾而终,但我至少明白手机密码也是仇郁清下意识遮掩的一部分。

我表白的日子……么?

从小到大,我都不知同仇郁清表白过多少次了,从初中毕业,到高二的欢送会,我开始反复严密地进行推敲,甚至翻找出日历,妄图从那些陈旧的数字中寻觅出些许的蛛丝马迹来。

虽然很明显,这是一个无比浩大的工程,哪怕使用排除法将可能的日期罗列出来并趁着仇郁清不注意的时候拿起他的手机一次一次地进行尝试,成功的概率也基本上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

我不确定仇郁清是否注意到了我这一系列异常的举措,又或许注意到了,但他本身却是并不在意的,他默许了我跃跃欲试的挑衅,并如同在小孩玩闹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人那般,从容不迫,甚至怡然自得。

为了寻求这一突破,我敢说我绝对奉献了许多,最起码这段时间仇郁清某些过分的要求,我都是因为心虚而并未义正词严地拒绝的。

哦,忘了说,我跟杨天鹏的纪录片事业在这段时间的苦心经营下迎来了一定程度的突破,虽然开始在网上有热度的并非纪录片本身,而是那些被当做副产品发送出去的某些花絮段落,但……不管怎么样,这起码意味着我们的事业也算开了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好头,不是么?

反正,无论是我跟仇郁清的关系还是我与杨天鹏的事业,在这段时间都在一片状似欣欣向荣的氛围下逐渐走向正轨了……说来惭愧,有的时候我甚至都快要忘记我跟仇郁清之间还有许多问题尚未解决了。

或许只有当他晚归家,而我又出于某种目的在他这套规模不小的房子内部四处晃悠的时候,我才会稍稍想起我在这里蛰伏的初心究竟是什么。

仇郁清是个谨慎的人,我的意思是……不仔细去观察你真的很难发现他的错处,就算你同他朝夕相处,在他有所防备的情况下能够寻觅到一些蛛丝马迹,也是十分困难的。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为自己的脸上贴金了,事实就是仇郁清书房内部的某个保险箱令我感到很可疑,但当我问起他的时候他只挑眉,说什么:“难道一个资产过亿的家伙拥有一个保险箱会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么?可能那里面装着我的遗书什么的。”

如果不了解仇郁清,或许还真被他这番话给糊弄过去了。

可分明,平日里的他并不是那种会解释那样许多的人,包括我最为好奇的手机,我想要看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解锁后递给我了。

当然,也不排除我主观臆测的可能,我也曾感到犹豫,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些“神经过敏”了。

可仇郁清就是“那个人”的猜想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着,失踪的笔记本、解不开的告白日期,这一切的一切于深夜令我难以入眠,我想要找到他的罪证,在仇郁清的面前,我已经输掉过无数次了,这一次,哪怕结果真的令我难以接受,我也想要在仇郁清的面前赢一回,一回就好了。

然而他不告诉我密码,保险箱又怎么能被打开呢?这就跟告白的日期、手机的密码一样。

还有一个很可能的事实,那就是手机密码或许同仇郁清书房中的那个保险箱是同一个。

这一猜想其实并无任何根据,仅仅只是本能,仅仅只是因为当我提起它的时候,仇郁清脸上的表情同那日我询问他手机密码时差不多。

又是一个我比仇郁清更早回家的傍晚,站在书房的门前,我发现它的门把似乎比平日里的高度要更低一些了,或许今天我也会跟个傻子似的仿若永无止境一般试验着保险箱的密码,直到仇郁清回来的那一刻。

手机的铃声却在这一刻忽然响了起来。

是时俊,现在还没到普通上班族下班的时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时候打电话给我。

“我靠,我看到你们新发的视频了,你的声音好有辨识度,就算没出镜都被我一耳朵听出来了!”好吧,原来是刷到我跟杨天鹏合作拍摄的视频前来道贺了,这些可怕的社交媒体系统,未经我允许就把我公开处刑,当真是可怕极了。

“短短两个月,十万粉丝,不错嘛,我就说你可以的……”时俊一边说着,一边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来,“真是可惜了,之前你入职的时候,还叫你负责仇总的账号来着,结果到头来你不光辞了职,仇总账号的更新也无限延期了,多好的一个号啊……真是白瞎了,哎,不过也就咱们这些小屁民在乎这点钱,仇总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呢。”

对于时俊的这番说辞,原本我还笑着应和。

但很快,身躯微僵,在那一刻我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我当初需要负责的账号,是仇郁清的那一个,仇郁清的账号,不就等于我曾经给他发过私信的那个“Yu。”么?

发送时会留下当天的日期,大学时期的我自己,不就是通过网络,曾无数次对仇郁清“表白”么?

心脏在那一刻飞速跳动起来,我听见我对时俊说:“我离职的时候,电脑上的所有文件,全部都清除了?”

时俊也是一愣,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询问这个,“倒也没有,你走之后那个办公室就一直空着,仇总也不新招人,那么大一个地方说锁就锁了,怎么?你要我帮你去清除数据?那可是公司的电脑啊,我滴乖乖,你不是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吧?”

时俊这想象力也太令人汗颜了,我没跟他过多解释,只叫他将那电脑上的所有文件包括数据全部拷贝下来发给我。

当初进公司的时候大脑尚且还混沌着,多数精力都用以抵抗仇郁清的“幻影”了,工作倒却没有推进许多,不过现在我的脑子已经清醒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仇郁清那个被弃置的名为“Yu。”的账号,其密码应该被保存在公司电脑的某个文件中。

时俊这人看似不靠谱,做起事来却是一顶一的迅速,当我拿到仇郁清的账号密码,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就如同过载的引擎那般,不知疲倦地疯狂跳动着。

登录的过程很顺利,这是我第一次,进入“Yu。”的后台。

账号停更在三年之前,即便如此这个账号的粉丝数量也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地上涨着。

更别提那些一直有人播放点击的视频,就如同永不会枯竭的常青树那般,永远吸引着观众为之驻足。

就算没有点开私信栏,我也知道我即将面临的必定是粉丝们络绎不绝的哀怨与倾诉。

可当我冰冷的手指真正将私信栏彻底展开——

眼前的景象却更是令我感到不可思议了。

傻兮兮的头像,故作夸张的昵称,被十分突兀地置顶在私信最顶端那栏。

“人不爱yu枉少年”,这绝对是我需要用尽毕生去遗忘的、令我倍感可耻的曾用网名。

我没想到仇郁清居然能会单单将它挑出来,置顶在私信栏的最上端。

并且那名字后方,还没有红点。

这意味着我的每一条私信,这个账号的主人都有在查看。

仇郁清这家伙,他不是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不是还要我再说了无数遍,那些痴狂的、告白的话语吗?

可现在这一切又算什么呢?颤抖着手指,来自数年前我的讯息,却被数年后的我自己尽数查探:

五月十三日——

“好喜欢你,小狗死了妈妈死了爸爸也去世了,痛苦渐渐随着时间淡去,但喜欢你的感觉,却一天比一天浓烈。”

五月二十四日——

“他们造谣,说你曾经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不值得喜欢……真好笑,我难道不知道你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吗?我甚至明白你是个混蛋的,可我还是喜欢你啊,真无奈啊,我有什么办法呢?”

十月三十日——

“想要赚钱,想要约拍,要是有一天能够拍到你就好了,这是我的梦想,很奇怪吧?每天晚上我都想象着你的样子入眠,我想要看到任何状态下的你,想要将关于你的每一个瞬间都记录在我的相册中,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

“……”

无数条,无数条,我伸出手指尝试将“喜欢”这两个数尽,却又发现这痴狂的告白仿佛永远都说不完。

那时候的我,还真是有够疯的。

是啊,一个丧家之犬一般,近乎失去了一切的人,能不疯吗?

仇郁清骗了我。

原来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又或者说,打从一开始,他就早已知晓了我的心思,看清了我的不堪。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开始天旋地转,脚步踉跄着上前,我却已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乃至信念,是否应该在这一刻宣告塌陷。

亏我在重逢之时,还尝试在仇郁清的面前拼命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现在居然才意识到是多此一举,才发现在他眼中我其实根本就是衣不蔽体,连最后的遮羞布,都不过只是欲盖弥彰的谎言。

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嘀嗒——嘀嗒——”是我的眼里滴落到手机屏幕上的声音。

手指还在不停地划动着,大学四年,我对仇郁清的诉苦与爱恋好像永远都说不完。

然而为什么呢?如果在他真的知道那是我、真的明白我是那样喜欢他的前提下,为什么……他从来不回复呢?

他真的喜欢我吗?还是说此前他口中的一切,都不过只是我自己傻乎乎尽数相信的谎言。

手抱住自己的头部,我感觉我的头盖骨仿佛要开裂,我的意识将从头皮中破土而出,长出一朵畸形的花来。

所以,密码究竟是什么呢?

犹如被抽干灵魂的傀儡,轻轻地,我缓步向前。

我打开了书房的门,走到了那个保险箱的前面。

仇郁清说:“于我而言,那天意义重大,我也是因为那句话,才下定决心……”

才下定决心……做什么呢?

手指拨弄到了聊天记录的尽头,那是五月十三日,我第一次尝试同他远远经营在海外的账号说话的时候——

“好喜欢你,小狗死了妈妈死了爸爸也去世了,痛苦渐渐随着时间淡去,但喜欢你的感觉,却一天比一天浓烈。”

“咔哒”一声,金属制的保险箱门在这一刻宣告解锁,世界的杠杆仿佛在这一瞬间被轻轻撬动,不是你的,不是他的,不是大家的,而是我的,是……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