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待真正的仇郁清回到家中,我已将书房里的一切东西都恢复成了原状。
脑海中明明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应该上前质问嘶吼,应该爬起身来,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狠狠甩在仇郁清的脸上。
但是……为什么呢?或许是出于某种逃避心理,又或许只是本性使然罢了,最终我还是掩盖了自己的“罪证”,U盘与照片都被放回到原处,就连保险箱都被我重新紧锁上了。
蜷缩在客房的卧室中,我死死地紧闭着双目,我在装睡,我听见仇郁清的脚步声,他似是在这房门前停留了片刻,叩叩的敲门声后,我听见他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我不答,他便大约以为我睡着了,于是便不再立于门前,径直离开了。
是回到主卧睡去了么?还是说……去洗漱?
这样倒也好,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质问他、怀疑他、厌恶他,不可置信地无比绝望地歇斯底里地……
我还没有准备好变成那样。
仇郁清的脚步声很轻,跟猫一样,门板又厚,这屋子的隔音做得极佳,所以即便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来自屋外的动静,也不能十分准确地知悉仇郁清此刻的动向。
又过了十分钟,亦或者半小时,这间客房的房门门把,被轻轻扭动。
提前反锁了门,之前同仇郁清闹别扭的时候我偶尔会这样做,此刻,我也是有理由这么做的。
以往对于我的举措,仇郁清总显得习以为常。
我多么希望他能够识相点早些离开啊,当我第二天醒来,说不定便已经忘记了那些可怕的真相,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再质问他了,拒绝沟通的交流,次数多了也只会令人感到烦躁罢了。
然而钥匙却插入了门孔,像是一早便知晓我会锁掉房门那般,仇郁清直接使用钥匙,进入到房门内了。
打开门,他身影构成的阴影似乎洒在我的躯体上,我徒劳无功地紧闭着眼睛装睡,我听见仇郁清问:“已经睡着了么?”
关上房门的声音是轻缓的,不一会儿,仇郁清的体温便伴随着自外界带回的冷冽笼罩到了我的身体上,身后的床铺略微塌陷,他侧躺下来,手掌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臂膀上。
并没有就这样抱着我直接睡下,仇郁清略略支起身子,像是正在黑夜中观察着我。
时间就那么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我只能听见仇郁清轻柔的呼吸声,他的视线就宛若一张细密而又韧性十足的网,罩住我,也轻轻地卡在我的脖颈上。
“你打开,然后看到了,对么?”低沉的声音宛若毒蛇的蛇信,贴在我的耳侧,虽是那样地轻声细语甚至漫不经心,但却霎时间麻痹了我的身心,除开陡然间长满鸡皮疙瘩的手臂,我已无法对他的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了。
而后他接着说:“我不信看了那些之后你还能睡着。”无情的宣判,将我小小的坚持衬得尤为可笑。
打从心底感受到一阵无力,睁开眼睛,我猛然间坐起身来,恶狠狠地盯着他瞧,“这个屋子里面也有监控摄像头?还是说,那个书房里面有?”
仇郁清的面容似是带着些许悲哀,他凝望着我,“事先答应过你的,所以我不会那么做。”略微凑近些许,勾起唇角,仇郁清的目光在黑夜中显得是那样冷漠:“可惜我依然知道,只要你比我先回到家,便会到书房里转一圈,为了试出保险箱的密码,然后又在我回来之前回到客厅,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的意思是没有监控?所以……这些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靠猜,还是靠对我的了解?
“书房的门把,只有被我关上的时候才会略略向下倾斜,你这么马虎,大概是察觉不出来的。”仇郁清柔软的手心就犹如一条缠绵但却冰凉的游蛇,自手背缓缓摩挲向上,最终停留在了我的肩膀,靠近脖颈的地方,“至于保险箱里面的东西,其实……是有规律的,那些照片我观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打乱过,裴森你没发现么?其实它们是按照时间顺序——”
“啪——”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完全是出于本能,我扇在了仇郁清的脸上。
我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做。
但我并不后悔,毋宁说,我压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当着我的面无比平静地叙述这样许多。
“瞒我这么长时间,有意思么?”瞪视着仇郁清,发麻的掌心也被缓慢攥紧了,“仇郁清你到底在想什么?既然你就是那个人,为什么不能一早让我知道呢?”第一次在他面前发这样大的脾气,我攥住了他的领口,开始失控地拼命摇晃推搡着他,“有意思么?啊?有意思吗?愚弄我欺瞒我哄骗我,有意思吗?在你眼中我他妈就是个小丑!”
吼叫令我的嗓子开始发痛,一个眨眼,泪水已经自我的眼眶中流了下来,“你跟我提,你直接告诉我不好么?毕竟……”
毕竟我是那样喜欢着他。
甚至,我说不定是会原谅他的。
为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明白,我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仇郁清的脸颊歪向一片,维持着那个动作,就好像死了一般,他的头发略略遮掩住他的眼眸,在我失控发疯的全程,他一句话都没说。
“仇郁清,你这个该死的混蛋!”还有比这更无力的辱骂么?大抵是没有的,我本想又一拳揍在他脸上,但却又想到他明天或许还要去公司开会,所以没有那样做。
黑暗与粗重的呼吸声融合在一起,淬出了名为死寂的毒。
许久之后,我才听见仇郁清微弱而又平静的声音,“……我,很喜欢。”漂亮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他的嘴唇略略颤抖着,“我很喜欢那些照片,你不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我每天晚上都是看着它们度过。”
“很漂亮,裴森。”目光略略向下,仇郁清看着我,他说:“其实你才应该去做模特。”
眼眶中的酸涩更甚,我甚至开始看不清仇郁清的面庞了。
他……是在讽刺我么?
还是仅仅只是在阐述他那畸形的审美而已呢?
“每一张照片,我都抚摸了千万遍……裴森,”坐正了自己的身子,仇郁清红着一边的脸,他就那样凝视着我,一个眨眼,泪水自他的眼中流了下来,“你有没有留意过每张照片陈旧的边缘,还有些我最欣赏,最经常抚摸的地方,都已经变旧,失去原本的颜色了。”
他的声音因些微的哭腔而变得沙哑,“我好想再拍你一次,裴森,可是我不敢跟你提这些。”
“……因为你不是模特,我没有理由,就好像当初,明明知道你需要帮助,我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理由让你重新接受我,还有跟我相关的一切事物了。”
闭上眼睛,泪滴便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落到床单上了。
这算是仇郁清的申辩么?我不知道,时至今日,我甚至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对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那跟踪的事情,袭击我的事情,你又怎么解释呢?”
来吧仇郁清,尽情渲染吧,把自己渲染得纯洁无辜、把自己伪装得全无错处。
如果你真的能够将这一切的谎言全部圆上。
那么我也是愿意相信你的。
低头,仇郁清沉默了。
他缓慢抬臂想要拉住我的手,却被我轻轻挥开了。
“全部都告诉我,我要全部。”咬牙切齿地凝望着他,我不相信,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不愿意跟我坦白么?
“我恨你。”
仇郁清的一句话,宛若当头棒喝,砸在我的头上,令我一时间动弹不得。
“什么?”难以想象这是从本该为自己分辨的仇郁清口中说出来的,我的心脏狂跳,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连带着咬合肌的力气都不由自主地加大了,“你说什么?”
“应该说,那个时候是我让我自己恨你的,这是实话。”抬眸,仇郁清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又残忍,一瞬间,他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样解释,你满意么?”
……怎么是这样?
红着眼眶,我从没有感觉自己的人生竟是这般地不可理喻,我开始四下找寻自己的衣物,开始慌不择路地,将它们一股脑地套在头上。
他恨我,仇郁清居然说……他恨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明白,但却又好像隐隐明白的。
是我教他的。
是我要他去恨的。
是我当初阻止了他的复仇。
是我在网上对他说出那些奇怪的话语。
好吧,我承认了,都是我的错。
那他要恨就恨去吧,我已经不想再挣扎沉沦了。
“裴森。”身后,仇郁清叫了我的名字,在我离开客房之间,他从床上站起来,窗外的月光打在他修长寂寥的身影上,显得那样寂寞。
“别走。”声音沙哑,这两个字,就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我不说话,只拧开门把向外逃去了。
分明我大迈着步伐走得极快,但却仍旧不敌仇郁清宛若猎食动物的速度,他抓住我的肩膀,用蛮力令我调转了身形,他的眼中显现出愤怒。
“果然又是这样么?”他问,“你又要跟我分手,你又要做出这种事!你明明说好了不会再那样的!这次是这样,上次也是这样!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说什么喜欢都他妈是骗人的!”
仇郁清前所未见地,堪称气急败坏地爆了粗口。
他握住我肩膀的力道极大,大得就连我都感受到了阵阵的疼痛。
“上次也是因为这个……”勾起唇角,看着仇郁清,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了,“不,仇郁清这不一样,我只是累了。”
疲惫于你无论如何都不愿坦白的苦苦隐瞒。
疲惫于你的反复无常,一会儿说爱我,一会儿说恨我。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又或许,我从来没有将你看清过。
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呢?为什么?
对于曾经的你,你的看法你的心情,对于那两次分手,对于你至今仍还在瞒我的一切。
难道你不相信我会原谅你会理解你,会永远与你站在一起么?
仇郁清……
我们这样,是不健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