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晏毛骨悚然,他只知薛百泉恶毒,但没想到竟狠心到这种地步。
赵可月被绑在刑架上,嘴里塞着的烧鹅十分油腻。她几欲作呕,却被人拿布条绑住嘴。
薛百泉坐回步撵之中,身边伺候的奴仆端茶送水,捏肩捶腿,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他伸了伸腿,往崔意星腰上轻拍一掌:“星儿,你先来吧,也叫这贱人尝尝毁容的滋味。”
崔意星接过婢女递来的匕首,径直朝着赵可月走去。
冰凉的刀尖挑起赵可月的下巴,崔意星满眼怨恨:“赵可月,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却嫉妒我,毁我容颜。今日,我便要你仔细尝尝短匕剐肤之痛。”
赵可月半闭着眼,将头枕在刑架上,她浑不在意的模样彻底惹恼崔意星。
匕首毫不留情地割开脸颊,伤口沿着绑嘴的布条,渗出的鲜血顷刻间将布条染红。
刀刃上浸有毒汁,肌肤自伤口处一点点溃烂,疼痛如万蚁噬咬。
松晏忍不住痛呼出声,切身的疼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真身挨了这一刀。
但赵可月一声未出,只是闭紧双眼漠然承受。
她闭上眼,松晏便什么也瞧不清了,反而是刀子划开肌肤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第二刀落在赵可月锁骨处,第三刀落在肩膀上,第四刀……
骏马疾驰而来,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众人慌里慌张地避让,有几个躲闪不及摔在了马蹄下。
薛百泉扬手,当即就要叫人将擅闯者拦下。来人却武力了得,动作矫健地避开上前阻拦的侍从,策马直冲着薛百泉奔去。
薛百泉大惊失色,急忙挣扎着从步撵里起身逃走,但他身形肥胖,身上坠着的肥肉让他难以利索地站起来。
周围搀扶的人更是只顾着自己,早已经跑了个干净。
“吁——”
来人在薛百泉面前勒马,后者惊出一身冷汗。
赵可月茫然睁眼,一抬头,正对上赵江眠安抚的目光。
[赵兄,他来做什么......姐姐呢?]
“薛公子。”赵江眠翻身下马,松晏这才知晓他不仅是个才子,还是个武功超群的才子。
“薛公子,实不相瞒,这女子乃是温家的千金温婳,早些年年纪小,贪玩走丢了,这才被怀香楼捡了回去。温老爷近来事务繁忙,便打算过几日与她相认,接她回府,今日您却一声不吭地将人绑走,实在不妥。”
闻言,赵可月猛地抬头。
[赵兄在胡说八道什么?]
白玉城有四大家,温薛白李。其中,薛家最为嚣张,自以为是一手遮天。其他三家平日里行事低调,少有恃强凌弱的事儿,但也少有匡扶正义的事儿。
四大家中,要属温家最遭人眼红。温家家大业大,且有不少亲戚在朝为官,譬如温世昌的兄长温世兴,现下正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官威正盛。
得此荫庇,人人都上赶着巴结温世昌,就连薛家也不例外。
薛百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赵公子,你可不是温家的人。”
这是在质疑了。
闻言,赵江眠自腰间摸出一只令牌,上面偌大的“温”字格外显眼。
薛百泉眯着眼看清楚,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虽然浑,但也不是拎不清主次的人。他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全仰仗着家中势力,若是惹恼温家,只怕没有好果子吃……他立刻变了脸色,小狗似的笑脸相迎:“没想到,赵可……”
一旁的小厮低声提醒道:“赵可月。”
“没想到,月儿竟是温老爷膝下千金,怪我眼拙,怪我眼拙……还请公子转告一声,薛某来日必当登门赔罪!”
赵江眠将温家的令牌扔到他手里:“温老爷近来繁忙,便特意叫我来知会你一声,赔罪不必,查清楚事情原委还人清白,将人好好送回去才重要。”
这就是叫薛百泉放人了。不仅放人,还要“还人清白”。
薛百泉咬紧后槽牙,转身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可月,他倒是不知,这贱人竟是温世昌之女。
“星儿,”薛百泉朝崔意星招手,脸上挂着笑,眼神却如蛇蝎般恶毒,“你过来,与赵公子好好说说簪子一事。”
崔意星不情不愿走过去,手里还握着带血的匕首。
赵江眠将目光投向那把匕首,薛百泉瞧见了,立马讪笑道:“你这傻姑娘,我叫你过来你过来就是了,还带着这玩意儿干什么?还不快叫人拿去扔了。”
匕首上的血染红崔意星指尖。她冷眼看着赵江眠,攥紧匕首一动不动。
薛百泉从她手里夺下匕首,扔到一旁:“还不快过来给赵公子赔罪!”
“崔姑娘与我未有纠葛,不必向我赔罪,”赵江眠朝崔意星颔首,将手帕递给她,“擦擦吧。”
崔意星接过帕子,她的眼神亮了几分,又很快黯淡下去,轻声朝着赵江眠道谢。
风起,吹开崔意星遮脸的薄纱。她惊慌失措,急忙低下头伸手挡住脸。
赵江眠窥见她脸上的伤疤,张口却欲言又止,有些话若在此时开口,终归是不合适。
[没想到,崔意星对赵兄竟是真心的。]
松晏微怔,不自觉地说出声:“崔意星既然喜欢赵江眠,那她为什么还要为难赵可月?”
“她并不知赵江眠与赵可姿关系,以为他们是情人。”
微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松晏循声望去,见沈万霄站在他身边,是梦境里的一道影子。
好不容易见着熟人,松晏几乎有些想哭,委屈道:“你去哪儿了?”
沈万霄看着赵可月。他知道松晏被困在这具身体里,但他看不见松晏。
“沈万霄,”松晏听不到他的回答,以为是出现了幻觉,有些慌神,“沈万霄,你还在么?”
沈万霄低低“嗯”了一声,接着道:“入梦后你都看到了什么?”
他问了,松晏便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说完了便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沈万霄微有迟疑,但还是说道:“赵可姿去求温世昌,与他做了交易,温世昌才答应救赵可月。”
“什么交易?”
“他要赵可月的血。”
赵可月的血......
松晏略一思索,有了头绪:“这便说得通了。温世昌修行妖法,他要赵可月的血,正是因为赵可月是无烟子转世,能助他修行。”
言罢,他又疑惑起来:“可知晓她前世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温世昌一个凡人,他是从哪儿知道的?”
沈万霄提醒他:“鬼仙。”
话音未落,松晏心脏忽然一阵剧烈的跳动。他微微愣神,伸手捂住心口,后知后觉那是赵可月的心跳,不是他的。
赵可月瞧见提着裙摆远远奔来的赵可姿,像以往每一次嬉笑打闹时,她总是不顾形象地奔向赵可月。
但这一次,赵可月别开了脸,并未相迎。
赵可姿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停下,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月儿,姐姐来接你了。”
可出乎意料的,赵可月未理会她,反而朝着崔意星道:“是我偷了你的簪子,还将你的脸划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月儿……”赵可姿愣住,连忙伸手去拉赵可月的手,却被她躲开。
目睹此景,崔意星不由冷笑起来。
赵可月划伤她的脸,正是因为赵可姿。
那日在牢里,她与赵可月起了争执。
提及赵可姿时,赵可月猛然变得激动无比,疯了一样抢过她手里的匕首,尖叫着划向她的脸。
饶是狱卒匆忙赶来,她的脸也被划得支离破碎。而赵可月也好不到哪儿去,满脸是血,被摁在地上时肩膀弹动了下,盯着她无声地威胁:“你敢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诶,你这、你这怎么能乱认罪呢?”乍然听见赵可月这般上赶着认罪,薛百泉抹着额头的汗,推了推崔意星,示意她说几句话。
崔意星目光发冷,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五指几乎掐进肉里。
见状,薛百泉狠狠剜她一眼,朝着赵江眠赔笑:“赵公子,您看这、赵姑娘她......”
赵江眠皱起眉:“月儿,你别害怕。今日我与你阿姐都在此处,你说实话便是。”
赵可月偏着脸,连余光都没留给赵可姿半分:“簪子确实是我偷的。崔意星的脸,也是我故意划伤的。”
松晏万分心急,恨不能替她开口。她明明一直在等赵可姿,真见到人却又要将人推远,真是奇怪。
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沈万霄道:“赵可月对赵可姿生出了不该有的念想,她并不想让赵可姿知道。”
“什么念想?”
这回沈万霄没再回答,松晏自他的目光里品出些无奈来。
啪、啪。
崔意星忽然抬手鼓掌,她的嘴角挂着笑,像是见到了天大的笑话:“有趣!有趣!”
众人顿时将目光投向她。
赵江眠上前半步,挡住她打量赵可月的目光:“什么有趣?”
崔意星盯着赵江眠,疯疯癫癫地笑。良久,她才移开眼,泪水浸得伤口溃烂:“赵江眠啊赵江眠,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护着的是个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你的两个好妹妹......”
“住口!”赵可月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渗出血,她浑身发抖,“崔意星,住口。”
崔意星大笑,目眦欲裂:“我偏要说!我偏要让大家都看清楚你是个什么人,我偏要让你的心上人看见你——”
啪!
赵可月愤然,扬手朝她脸上招呼而去,手指都用力到发麻:“我叫你闭嘴!”
所有事她都可以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甚至连命都不在意。唯有“赵可姿”三个字,她求不得,看不得,听不得,更不敢宣之于口。
“月儿!”见她还想要动手,赵可姿急忙抱住她,哽咽起来,“月儿,别这样,月儿。”
赵可月浑身一震,她抗拒着想要推开赵可姿。但赵可姿抱得太紧,而她又担心挣扎中会小心伤到赵可姿,只好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崔意星,生怕她将事情抖落。
崔意星捂着脸抬头,读懂她的唇语:“我杀了你。”
[没有人能伤害姐姐,我也不能。
所以,你胆敢说出半个字,我都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