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往事

作者:絮枳

力道来得突然,秋渔有瞬间的恍惚,甚至以为是错觉。

直到下一刻身体上浮的感觉强烈,她才意识到,她是真的被人拉住了。

蔚蓝深沉的水底,身体悬浮,感官变得模糊。

秋渔睁开眼睛,视野里多出来个人影。她看不清来人的样子,轮廓模糊,却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

那人的身形立体,仿佛能够将水割裂。

她整个人被拉扯着往水面拽,紧接着,后腰也被扣住。忽然的靠近让秋渔迅速生出陌生感知,来不及反应,连闭气都出了差错。

有水灌进鼻腔,呛进咽喉,难受得让她下意识抬起下巴,想要向上寻求呼吸。

总共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秋渔被直接抱出水面,双臂紧紧攀附住身边的人,身体贴合,止不住地咳嗽着,下巴也不知磕到什么,有些麻痒的痛感。

浅浅呛了两嗓子,秋渔慢慢缓过了劲儿来。

她感觉自己在被人往池边带,耳边哗啦一声之后,腰背处被人揽起。下一刻,秋渔身体悬空,迅速上了岸。

穿着鱼尾,再加上刚才那么一遭,爬到上面也成了件难事。

倒挺好,给她行了方便。

秋渔的手背掩着唇角,大口喘着气,又呛了两声。

待她坐稳后,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很快松开。或许是条件反射地对这种陌生触碰有所防备,秋渔不经意看了眼。

黑色的衬衫袖口,上面是颗金属质地的袖扣,底座有层黑色珐琅饰边。

纵是秋渔这样不懂行的,也知这小小的一颗价值不菲。

这人有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他的皮肤很白,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此刻被水沾湿,水滴顺着根骨漫进指缝里。

方才秋渔看得清楚,环在腰间的力道不轻,可那只手却是紧握着拳,尽可能不去触碰到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秋渔拍着胸口缓了缓,终于侧过头去。

抬眼的瞬间,她望见了一双眼。

瞳色漆黑,显得深沉凌厉。双眼皮褶子很浅,偏生眉眼的弧度温和,冲突碰撞,让人情不自禁地看去,却又难以捉摸。

似双多情眼,看谁都觉得深情。

男人挺直的鼻梁下有张薄唇,唇色淡,沾着些湿气。头发被水浸湿,不断地往下淌水。

黑衬衫的扣子松了两颗,有些不规整的耷拉在一边。可就算是这样的狼狈之态,男人落拓的身形依旧不失丝毫风度。

他单手撑在旁边,一只膝盖跪地,另一只手支在腿上,鼻息间微微轻喘。

“怎么样,有没有事。”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嗓音清润,没什么起伏,只眉头微不可见的拧起给他添了几分情绪。

一两秒的沉默里,孟淮檀清晰地看到了秋渔的脸。

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像沾了水的玻璃,睫毛卷翘带着分雾气,看起来羸弱又疏离。她只穿着件蓝色的胸衣,白皙的皮肤露在空气中,水珠顺着肩头手臂滴滴滑落。

还没等秋渔回答,孟淮檀率先移开了眼神。

他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扯了条毛巾来,迅速盖在了秋渔身上。动作轻缓小心,并不曾触碰到她。

“谢谢。”秋渔拉紧了身上的东西,而后摇了摇头,“没事。”

又是几秒的停顿,孟淮檀看了秋渔一眼,随后站起来转过身去整理散乱的衬衫。

有什么可整理的,反正都湿透了。

微怔片刻,秋渔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转身的时候迅速脱掉了鱼尾。

身后动静清浅,待响动消失后,孟淮檀才重新转过来。

看着他全身湿淋淋的模样,秋渔有些欲言又止,“你的衣服…”

闻声,孟淮檀下意识低头看了眼。

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地方,他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

不过他也没拘着,无奈笑了声,“没关系,换一套就好了。”

他并没有过问方才水族箱里的那场“溺水”,只是在停顿后看似漫不经心问了句话,“需要帮忙吗?”

这话半遮半掩,也没点明到底是要帮什么。

然而秋渔却好似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沉默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素不相识,本就没什么话题。短暂的插曲匆匆过去,秋渔回到更衣室换了衣服,在椅子上静静坐了会儿,才起身往水族馆外走。

外头的雨势尚急,秋渔站在水族馆玻璃门外,手上拎了把透明的雨伞。

噼里啪啦的雨滴在耳边落下,空气发闷,有股咸咸的海水味儿。路边指示方向的木牌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木牌下的小草被雨水打得发蔫儿。

接连不断的雨幕里,闪烁的车灯模糊人眼。秋渔侧头看过去,是一辆黑色库里南。车窗处搭着一只夹烟的手,指尖有零星的火光。

视线还未明朗,那扇车窗便缓慢升了上去。紧接着,车身在秋渔的视野里慢慢远离。

方才恍惚一瞥,秋渔却看得真切。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葱白纤细的一节,上面有圈儿淡淡的红痕。

是那场溺水之过留下的印记。

那力道攥得极紧,让一向在水中从容的秋渔都失了方寸。莫名的,秋渔又想起那双眼。分明是漆黑冷冽的瞳孔,眸光却温和得似是灌了清泉。

他好像,真的很想救她。

雨后的月港终于迎来了些少有的清凉,海风渗进燥热里,升温的节奏被放慢。

一夜的淅沥后,灿烂日照笼罩海岛。棕榈树叶片上还有遗落的晶莹水珠,折射出斑驳碎光。海风阵阵,卷起的白色浪花猛烈拍向礁石。

码头船只停泊的频率加快,岛民早早外出打渔,留守的老人坐在巷道口的阴凉处闲聊。不知是谁的蒲扇被野猫叼了去,懒懒搭在自己身上,靠着砖墙角小憩。

秋渔今天的表演场次在下午五点,演出结束后,她打开外卖软件,思考着晚餐的去处。

刚出了水族馆,就在熟悉的位置看见道身影。

男人靠在车门上,黑色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衣领松了两颗扣子。他一只手插在西装裤里,另一只手指尖夹着根烟。

他含着烟蒂,灰白的烟雾从唇缝溢出,顺着他的轮廓消散。

下一刻,目光在温吞的雾霭和空气里交缠。

秋渔步子停下来,并没有躲避男人的视线。

有时候默契来得悄无声息,似火星在某一刻点燃。秋渔觉得稀奇,原来陌生感带来的吸引力远比熟悉更致命。

好奇大过抵触,实在不是件好事。

孟淮檀本不是什么清闲的人,今天和酒店老板的会议结束后却意外地婉拒了饭局,很难解释那瞬间的杂念。

或许是私心吧,借口主路拥堵,专门绕行到水族馆正门,也有了点指鹿为马的毛病。

还以为要干等几个钟头,没想到今儿她出来的还挺早。

在这根烟的时间里,孟淮檀不免想起那些正当热血的年轻小伙儿,为了情情.爱爱在宿舍楼下苦等求爱。

谁成想某一天,他孟淮檀竟也有这眼巴巴等人姑娘的时候。

前一晚上赴了饭局,孟淮檀姗姗来迟,免不了多喝几杯。斯云际酒店的老板也在,期间有人提起水族馆扩建的事儿,孟淮檀便想起了方才那条溺水的美人鱼。

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也过分冷静了,眉眼间淡淡疏离,很难让人忘怀。

总得要再见一面,他想。

秋渔看到男人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烟头拧灭在路边垃圾桶的烟灰槽中。而后,他从兜里掏出个类似糖盒的东西,往手心里倒了两颗含进口中。

两个人的距离不算远,男人走近不过寥寥几步。

四目相视,孟淮檀看得清她眼底的清亮。

“白銮湾新开了家海边餐厅,菜品还不错。”孟淮檀弯唇笑着,嗓音清润平缓,很直接地发出邀请,“一起吗?”

秋渔生得漂亮,不是没有人向她搭讪过,可这还是头一回,她并不感到厌烦。

或许是男人那太有迷惑性的样貌,她望进那双眼的时候,连呼啦啦的海风都变得和煦。

就好比经年沉淀的温玉,历久弥新的佳酿。比起少年的意气风发,那是一种别样的光彩,风骨独一无二。

成年人的突然邀约,细究起来,算不上有多坦荡。

然而秋渔只道:“我叫秋渔,秋天的秋,渔火的渔。”

孟淮檀淡笑了声,很自然地接了她的话,“我叫孟淮檀,淮安的淮,木檀的檀。”

秋渔把手机放到随身的小包里,问他,“你吃辣吗?”

闻声,孟淮檀稍愣,似是没想到她这冷不丁的一句话。

眸中笑意更深,孟淮檀摇了摇头。

秋渔动动肩膀,似是松了口气,“嗯,我也不吃。”

这下,孟淮檀算是懂了。她这是在试探他的口味,得亏碰巧迎合了她的喜好,不然还指不定被怎么拒绝呢。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孟淮檀猜的不错,秋渔确实把这点考虑了进去。

她其实没打算拒绝的,只不过她对这人的了解实在太少,万一口味参差,她并不是个能缓解矛盾的人,还好他们在这点上算得上和谐。

孟淮檀淡淡笑了声,头微微往旁侧一偏,示意着车子停靠的方向。

“走吗,现在这个点儿过去还能赶上风琴演出。”

作者有话要说:一起吃晚餐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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