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变

作者:魏岳

智无和尚身受重伤,伤势牵带得背脊微偻,圆睁的双眼却是透着毫不退让的坚定,气势沉凝地挺立在街心,拦住了追兵。

悟澈眼眶发红,他臂下夹着朱驹,借机又冲出十余步之遥,大声喊道:“讲经首座,保重了!”话意让他不可硬拼,且战且退或可求得生机。

智无黯然一叹,身上伤势就像破碎了的瓷壶,被三个高手合击打的经脉凌乱不堪。两条腿已然虚软无力,全靠真气不断运转着强撑,才没让膝弯下沉,能站直了都是奇迹。

老和尚讲经多载,深明佛理,他身不由己的卷入了少林寺为了切身利益与伊王府的对立,此时接近灯尽油枯,心中油然产生一缕解脱之感,不禁面对眼前敌对众人笑了一笑。

孟义山紧随在王河身侧,被和尚了脱生死的笑容弄得一愣。心里略一盘算眼前的形势,虽然和小郡王有梁子,但眼看让他被少林派弄走也是大大不妥,在伊王眼里未免显得他老孟无能。权衡好利弊,立刻朝着王河喊道:“王公公快追,这和尚老子拦下!”他寻思这老和尚身受重伤,对付他是十拿九稳。干脆卖王河一个人情,让他有机会抢回朱驹。

王河点了点头,也无暇计较老孟这混蛋因为有求于他临时改变的称谓。伸出左手一托右臂,咬牙一使力,喀的一声把脱臼的肩膀硬是归位,疼的他冷汗直冒,纵身一掠飞向智无的头顶。孟义山跟着一挥破军刀,猛劈智无。

老僧大喝一声,强运着真气震开了体内淤伤的经脉,带出一口飞散的鲜血,满天血雨中抵出双掌,石磨掌呼的轰向王河,却对迎面劈来的刀光理都不理。王太监人在半空,避无可避,只能点脚向下一踏,“蓬蓬!”智无以实破空,迎下击上的掌力震得王河一个倒翻,笔直坠下街心。老僧也借返回的震力倒退五步,又是一大口血涌出,溅满了僧袍前襟。却也远退得让孟义山一刀走空。

智无立足未稳,王河与孟义山连袂再攻,杀机满蕴的刀招和掌力交叠挥劈,智无不得以之下双袖齐挥,卷出两道缠绵的真气直裹面前的刀锋铁掌。身子在出招的刹那弯背如弓,化消敌方上手的劲道。“砰!”衣袖将掌力卸除了大半,王河触掌如抵虚空,浑不着力。他冷哼一声,五指关节齐屈化掌为抓,搭触到和尚的脉门,莲花指力锁脉一击,震得和尚半身发麻,好在他内功精纯,自丹田反吐出数股真气反冲脉门,一时与攻入体内的莲花劲气僵持不下。

智无半边身子被王河锁住,孟义山见空插针,挥刀而至,破军刀在月色下化出了一道长长的匹练,和尚急舞左臂格挡!蓝芒一耀!“刷!”半边袖子被刀锋削去半幅,老孟手腕一颤,锐芒再挥!智无的两只手指被齐齐砍了下来。断口处光秃秃的一片,眨眼间爆出数股血泉。

手指连心的疼痛让老僧的精神一震,低垂着的双眉向上微扬。口中低沉喝道:“药师教主,延寿能仁,夜叉神明,炽盛光王!”音声引得百脉共震,随着这四句喝声念诵,缕缕真气像是蛰伏的怒龙一样从周身穴位返回丹田。旋流一周后狂冲四散!执住和尚脉门的王河只觉一股霸道至极的内力冲涌而来,“啪!”的迸开了王河的擒拿,竟将王太监这等高手震出身外二尺。

天王智无双目圆睁,面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金色。嗔喝着用那只残手对着再次劈来的破军刀直架过去,“嚓!”中指迎刃而落,三只手指的断处红肿如炭。老僧大喝一声,三股血箭嗤嗤冲出,暴射老孟的胸口!

孟义山骇然失色,回刀一格,“啪!”一声巨响,血箭射在破军刀上,当即迸裂了老孟的虎口。“碰!”余势未停的打到胸口。孟检使高壮的身躯被直直撞退出五步,中箭之处混成一块的闷疼,想吐血却干呕着什么也吐不出来,已被血箭中至刚至杀的内力所伤。天王智无面色惨白,轰出这一击后体内真气贼去楼空,仍是虎立不倒!

王河望着受伤的孟义山,表情有些惊疑不定。心内揣想:“佛门弟子首重慈悲心,武功路数大多平和中正,难得看到这种霸道武学,好似少林寺秘不轻传的金夜叉力……”

这套武功武林中传闻已久,却是吝于一现。王河有些见猎心喜。他一生富贵,时运大起大落,从权势凌人的宦官跌落云端后,一腔心思转化成了对武学的痴迷,走的是那种奇峰突出的险绝之道。难得碰上智无这种名门正宗的强横对手,正是印证自己胸中所学的绝好机会。

王河暂且放下了焦急的情绪,心境变得圆融无碍,信手挥出两掌,去势飘逸拍向智无,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内蕴劲气已达他内力最盛时的巅峰。

智无一声怒啸,再次借着啸音气发丹田,向荒漠汲水一样从中借出数缕内力,以石磨掌的发力手法催动金夜叉力。手臂经脉撕裂一样地剧痛,寸寸欲断。夜叉力的狠辣连他自身都承受不起,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此时确是没得选择,咬牙将双掌奋力平推,毫无花巧的硬撞王河的掌力!

“嘭嘭!”两声爆响,王河被轰得离地飞起,金夜叉力如同锐箭一样破入了他的莲花真气,直钻经脉,猛利得如同插入一把钢锉!不同质性的真气略一碰撞,回荡的劲力让王河顿时激出一口血。早前与悟澈拳脚对攻时受的些许暗伤立时发作,真气一逆,险些岔入奇经走火。眼看就要手脚失控的摔落地面,危急中猛然一个倒翻,以掌做筏撑击地面,身躯如同弯起的青竹一样反弹而回,“呼呼!”又是两掌拍向智无。

和尚身子前倾,闪身一拳,却打了个空。王河的双掌只是虚势,杀招却在脚上,力踏左脚直铲智无的小腿胫骨,“碰”地戳了个正着。智无身躯一晃,王太监借势将食中二指并成剪刀形状猛地插向智无的双目!

和尚下盘被王河踢得已然挪移不灵,刚要挪身,两抹银光飞过,噗噗两声,大腿和腰胯上各中一枚铁矢,将和尚钉在了原处。幽绿的身影闪过,宋继祖抢了官兵手中一把强弩追到。孟义山手捂胸膛兴奋的喝道:“老宋,快上!”

王河的双指距离智无的眼帘尚有数寸,眼看躲闪无及。宋继祖又已飞身赶到,智无惊震中甩头一咬,竟用牙齿合住了王河的两指手指!只是真气练不到牙齿,王河的指力可柔可刚,眼下奋力前送,将智无的门牙折断两处,流了满嘴的鲜血。和尚存心拼命,不顾胸前空门大开,两膀一分便双掌力袭宋继祖与王河,带着玉石俱焚的气势打出了药师经中两式解脱杀手的“拨苦必期两死尽”!掌力澎湃得如同狂涛怒岸,以超出方才逾倍地力道,卷向场中两人!

王河宋继祖四掌齐出,勉力抵挡智无透支自身元气引动的攻势,甫一接触,两人便告不支。老僧的一双手掌山一样沉重。压迫得功力相对薄弱的宋继祖目眶欲裂,血气从脖颈红到耳根,想吐气开声向前出掌都做不到,形同挣命!孟义山一直瞪视着场中情景,见此时机大笑道:“算我老孟一个!”拔刀就砍向智无伸出的双手。

刀尚未落,老僧一声大喝,迅如疾雷!震得场中三人有耳如聋,心神为之所夺。王河宋继祖的抵抗于瞬间削弱,和尚使出药师武学中一式“法海雷音”摇撼了对手的攻势,双手一圈引得面前两人掌力河水分波一样向外一偏,另一记煞手“法界圣凡同归命!”轰然发出。

这一式形同自杀的武功气发百脉,有如散功一样迫出全身真气。智无自知力不能久,为了悟澈能带着小郡王顺利奔至王府,只有用这招来重创这两个武功极高的对手。王河带伤力战,见了这式面上已无血色,宋继祖更是瞳孔紧缩。两人不约而同的以掌化力向下击地!意图导散这招的威力。智无手臂略扬,三股劲道交错着擦过,真气狂如山崩海涌扑向对面的两人!

孟义山见状从侧面像只飞鸟一样掠入了掌风内力交织的暴风圈。弧形的身法和蝶飞七旋的换力方式略微抵消了些许掌力的风压,沉身一撞!本意是救宋继祖,捎带着连王河一起撞出了圈外,老孟自己更是如同滚地葫芦一样从智无的掌力下梢擦滚而过。只觉后背火热一片,“砰”的一声闷响。身侧的青砖石板路有半丈方圆被击得龟裂四碎!最中央形同靡粉。

爬滚起来的老孟也顾不得灰头土脸,为这式武功刚猛如此而咋舌不下!击出如此霸道手法的智无却是颓然倒地,昏然不醒人事。

宋继祖定下神来,也是一阵后怕。以目示意老孟,询问他怎样处置这个和尚。孟义山心内连叫棘手,有些无奈地说道:“娘的,和尚是条好汉,先留他一命!再做处置。”

王河深深的望了一眼老孟,说道:“有劳检使相助,某家承情了。”

孟义山哈哈一笑,脸沉了下来,道:“不指望你能感激老子,只有一事问你,那奸杀命案是他妈的谁干的?”

王河显得一怔,那件事对他这等人来讲就同虫泥一般微不足道,事过就已抛在脑后。尴尬的回忆了一下,答道:“那日永宁郡王在花月楼盘桓,听说冢岭五雄在洛阳,他让我手下的吕七带路亲自去请他们入王府当护卫,回来却说五雄搬走了,没遇上。”

听到这话老孟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定是朱驹没见到冢岭兄弟,看到那刘巧儿的姿色,色心一起就把那女孩给强暴了,顺便杀人灭口。小郡王那种身份不怕犯案,只要杀人能遮丑。孟义山心里大骂了一声:“我操他奶奶的!”

王河急于堵截携带朱驹远遁的悟澈,交待了两句就向着王府方向追踪过去。他连番大战,真气消耗,体力大不如前,不敢奔行得太快。饶是如此,在那些官兵眼里也是疾如弦箭一样掠身而过。

孟义山心神一松懈就觉得四肢发软,周遭的人声听在耳里有些缥缈发虚,心口处闷得像是堵了石头。被智无那道血箭打在胸前,身材魁梧的老孟也承受不起。

他心知受伤不轻,连运柔拳真气在体内流转几个周天,方把那横搁胸臆的气闷化掉一些,莫魁护着严先生和薛大人等也都到了。

薛景忠等人一见那街心上被智无击裂的石板路面,尽皆惊骇!

薛大人毕竟是朝廷大吏,久经风波,很快就适应了这场惊变,关切的询问起老孟可曾受伤?

检使大人硬充铁打的好汉,大言不惭地道:“不打紧,别说是个把和尚,我老孟就是对上千军万马也不含糊!”把薛大人唬得一愣,心想这孟义山真有勇略,难怪能做上这人人眼红的盐运检使。

孟山贼毫不害臊,却也有人见风使舵,刘总兵口中叹服不已,恭维着说着:“孟检使名重洛阳,武艺高强,这和尚哪是对手。”

老孟听得高兴,哈哈大笑之余也送回一句:“你老哥也不赖,方才宴席上驳了小郡王的面子,真是好胆色!又留在楼中保护薛大人,功劳不小啊!”

刘礼错愕了一下,也是一阵大笑。心下却琢磨这姓孟的是赞是讽?“他妈的,不好对付,一身是刺。”总兵大人肚里暗骂,脸上笑容却是愈见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