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集

作者:若丘

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茶香,一地碎片之中容黎被扶起身拽离来,后背被触碰之处仿佛被火灼伤一般,一阵炙热之感裹挟着阵阵酥麻从手掌心攀着脊椎直冲脑中,脸颊的两团红晕更是掩藏不住。

坐在床榻旁,容黎低垂着头不说话,后背的灼烧之感却依旧刺痛着她,热水泼过的地方衣衫也已被茶水弄湿,寒冬腊月里敞着门冷得直发抖。

似是察觉到身旁人的不对劲,肖昱眼色暗了片刻,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商榷的坚定,“你坐在此处不准走动,我叫人来为你上药。”

言毕,他迈开长腿向门外走去,却被身后之人叫住,容黎思忖再三开口,“司尊,您……为何要对我这罪人这般好?难道你们皇城司都是这般审犯人的吗?”

像是被问住了,肖昱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往外走,走到门口之处停下脚步留下一句,“我不对受伤的女人用刑。”

容黎闻言哑然,目送离开那人潇洒决然的背影,捡起刚刚被她藏在桌脚下的册子,一阵大风从屋外刮过书页迅速翻动,停在一处。

“初见之时,正是腊月初八。那日,我与娘亲去将军府拜访将军夫人,雪天路滑我贪玩在将军府内玩耍不慎滑倒,而那少年郎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将我救起。那时我年纪尚小,还不知那日一见便是我与他的缘起之时……”

门外,肖昱立于暗处,眸色暗如深渊般深不见底,刚刚女孩所问问题句句敲打在他心间,掷地有声。抬头望了望天空中高挂的半轮明月,肖昱抬起手,彷佛通过刚才数秒的亲密接触还能闻到那女子身上的淡淡清香。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那年小黎也是这般。霎时之间,一道泪痕从脸上划过,数年的委屈化作此时无声的呜咽声藏于这冬夜的月色之中。

他明白,自己对屋内这女子的一丝悲悯只是对小黎之思念。

他只是透过她望见了她。

翌日清晨,容黎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昨夜肖昱派来的侍女为她上了药后便离开,之后也再无人来叨扰,趁着闲暇她便将《云梦集》的最新一话写完。

虽知自己可能再无可能将此册子送出这偌大的肖府,但小姐曾告诉她做事需有始有终,她便决定尽全力完成。

写至夜深,她便昏沉沉地在桌前睡了去,也不知何时睡到了床榻之上。起身走到门边,本来锁住的房门此刻竟无上锁,门堪堪虚掩着。

伸出头向外张望,长长的回廊之上竟无一人,整个肖府仿佛还尚未苏醒过来。迈着迟疑的步子,她轻轻一跨蹑手蹑脚走出屋子。

和宁国公府不同,肖昱的宅子更为简洁大方,庭院里只是种了成片的树木无半点花草,就像他一般孤傲地耸立在一处。

穿过回廊,已是前厅。容黎边走心里边打鼓,警惕地四处张望。可出乎她的意料,直至她大步走出肖府,都未见一人出来将其拦住。走上御街,容黎的脚步更是轻快了些,穿进一条小巷之中速速赶往昨天与小姐约定之处。

肖府内,一众官兵躲于房檐之上,见容黎哼着小曲走出宅子后皆从上翻下,跪在从亭后现身之人。肖昱今日面色看起来不太好,本就白皙的脸上更是透出一阵苍白,望着离去之人的背影目光更是阴冷得很。

“司尊,那人跑了这可怎么办?”苏舜愈发捉摸不透起来,司尊为何要抓这不相关的女子到府上来,还故意下令放她走。

“苏舜,还记得元宵那日遇见的话本先生吗?”肖昱站起身,边说边往府外走。

想起那夜的场景,苏舜立即就明白了,“您的意思是那女子正是那夜的话本先生?”

肖昱嘴角勾起一抹笑,“是不是很快就该见分晓了。”

揣着怀中的话本,容黎走得极快,跟在小姐身边数年她对着汴京的大小道路可谓了如指掌,穿过几条羊肠小道,她顺利抵达那日的茶馆。

今日是和掌柜的约定好交最新一话的日子,容黎按照约定来到拿出小巷,左等右等却不见来人。眼看已过了约定的半个时辰,容黎愈发心焦起来,好不容易逃出魔窟还没找到小姐,她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在这地。

小巷与茶馆相连,因为不想引人注目被人发现容黎向来不去店里只和小厮交接。思忖再三,容黎迈开步子走向小巷深处,穿过狭窄的甬道,一扇不大的木门现在小巷尽头。

轻轻叩门,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年级尚小的小厮从门里探出头有些疑惑地问道,“客官,您是要来喝茶吗?是的话请走前门。”

容黎摇了摇头,递上话本小声道,“这是我今日要交与你们掌柜的话本,麻烦你跑一趟。”

明白了所来是何人,小厮的眼神里闪过一道光咧嘴笑道,“是您啊,店里的客人可喜欢你写的话本了,来听的人让茶馆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姑娘您可真是好文采!”

容黎未料到会突然受到如此褒奖,不由得羞红了脸,“哪里哪里,我有要事要去办,劳烦你速速去交与掌柜的。”

突然,小厮身后传来一中年男子沙哑的嗓音,“谁啊?在哪里吵吵嚷嚷。”

小厮应声转头,见来人忙低下头,“掌柜的,是话本先生。”

掌柜的嗯了一声往门口走来,神色古怪扭扭捏捏憋出一句,“话本先生,您近日是惹上了什么人吗?前些日子有些官府模样的人来向我打探您。”

容黎讶意,自己写话本这事除了掌柜的外几乎无人知晓,即使是那个关着她的皇城司司尊也不应该对此事知晓,莫非自己那日藏起来的话本已经被他发现?

“掌柜的,这些日子我家小姐出了些事,所以我或许受了些牵连。”容黎耐心解释道,“但无妨,之后我就把话本放在巷口的那块大石上,最近我们就不必再见面。”

开这茶馆已有些日子,掌柜的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明白了容黎的意思,两人商量好时间容黎便又戴上面纱迅速离开这小巷。

柳巷离此地距离较远,走路的话要耗费好几个时辰。容黎一咬牙,拿出自己藏在衣兜里的几两碎银,分出一些拜托茶馆老板寻来的一车夫送她速到柳巷。马车行驶地又快又稳,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小姐的花满楼。和往日里不同,花满楼门紧闭着,未点一灯的屋内空无一人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

容黎绕到花满楼后院找到其中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不似从花满楼内部那般华丽,这小屋藏在院后一角落,门头极为朴素向来是用来堆放着不常用的杂物的。

推开虚掩着的门,容黎看到杂物堆里一女子卧在地上,身上仅盖着微薄的衣物,虽生得一副好相貌但几日过去也早已憔悴不堪。

发现此人正是小姐,容黎忙跑过去脱下自己身上所裹衣袍盖在其身上,哈着热气尝试给小姐暖暖冻僵的手。

宁致见有人来,从睡梦中睁开眼见来人是容黎一把将其抱住哽咽道,“黎儿,真的是你,我这几日做梦都梦到你来此地,没想到你真能活着从那地方出来。”

和小姐呆在一起,容黎一下子卸下防备,积攒几日的紧张与害怕瞬间释放,跟着一起哭了起来,“小姐,那皇城司的人好生可怕,您快些逃走吧逃到没人的地方去。”

宁致闻言眉头蹙起,抓住容黎的胳膊道语气急促,“皇城司对你用了何刑?”

“那叫肖昱的司尊将我带到他府上却未对我审问,关了一夜后我今早就从他家逃了出来。”容黎缓言,“小姐放心,他并未察觉到有何异常。”

握着茶碗的手一抖,茶水从中翻了出来,宁致薄唇颤抖,“肖昱……他,怎会是他?他对我这般好没想到竟是为了拿我归案。好啊,落在他手上也算是一报还一报。黎儿,快收拾行李,你和我一道走,他应该已发现假扮之事。”

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再联想到今日肖府上无人看守明摆着让其逃跑的事情,容黎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已被发现,忙起身帮小姐一同收拾行囊,“小姐,那我们快些走。我这还有些碎银应该够我们逃出这汴京。”

“黎儿,皇城司行事向来以凶恶歹毒著称,此行必是艰险。”宁致语气低了些,“想到你初入我府上,也正是我从那人贩子手上将你带回来,听那人贩子说……你本是富足人家之女,后来被皇城司捉拿家破人亡,只剩你一人。”

收衣物的手一顿,容黎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一时间竟头晕目眩呼吸急促,错愕地望着说话的人,手指止不住地发颤起来,指关节也因为用力嘎吱作响,一行泪水从眼角划过。

突然,门砰地一声从外被踢开,一群官兵从外闯入。领头之人依旧是那般高大伟岸,却没了昨日的那半分温情,眸色低沉肃杀,手握利剑缓缓道,

“皇城司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