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作者:石头与水

永寿阁仿慈恩宫而建,规制亦是相仿。

杜长史李二郎陈简姚绪一起向蓝太后见礼,四人能入蓝太后穆宣帝这对母子的法眼,出身才学都是过关的,皆didu一等一贵胄子弟。李二郎的兄长定的就是凤阳长公主的嫡长女,唐墨的长姐,唐柔然。

如今蓝太后就是要看看四位未婚少年的相貌人品,这样一瞧,蓝太后就笑了,视线望向李二郎姚绪二人,“二郎、五郎哀家是认得的,哪个是杜卿哪个是陈举人”

驸马人选还没定,杜尚书就担心他弟被嘉祥公主相中,可知杜长史相貌何其出众。难得他年纪最长,那股子青春飞扬气不散。不客气的说,四人之中,杜长史相貌最佳。杜长史躬身一礼,“臣杜锋见过太后娘娘,愿娘娘福寿安康。”

陈简也向蓝太后见过礼。

蓝太后颌首,“都是好孩子。不用多礼,坐吧。皇帝爱考校人,这都晌午了,都过来,一起吃顿饭。”

皇家赐膳,除非是极亲近之人,不然皆是一人一案一膳。蓝太后居中而坐,穆宣帝陆皇后在右侧席而居,慧妃之案在皇后略下首的位置。凤阳长公主带着唐墨在太后左侧席,两位公主居长公主下首,太子太子妃与穆安之李玉华相对而坐,接下来便是四人的位置。

因殿中有女眷,四人都视线下垂,谨守本分。

宫人迤逦而入,捧上各式烹制好的佳肴。

穆宣帝温声道,“你们都不是外人,不必如此拘谨。”

陆皇后笑,“在陛下面前用膳,也不怪这些孩子拘谨。舞乐司排练了几出舞蹈不错,不妨传上来一同欣赏。”

“也好。”

陆皇后对着内侍颌首示意,不一时,便有舞乐进上。音乐悦耳,舞姿优美,李玉华最喜舞乐,还悄悄在穆安之耳际赞了几句。

穆安之不着痕迹的瞥杜长史一眼,见杜长史也在欣赏舞乐,便知他实是对驸马一位无意。如今殿上既有蓝太后,又有陆皇后、慧妃,后头两位皆是公主之母。此时愉情于歌舞,往小里说性子不甚稳重,往大里说便有好色之嫌。

怕也只有杜长史这素来不大在意名声的人,才能大大方方的欣赏这一场歌舞了。

陈简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模样,李二郎姚绪也规规矩矩的用着面前饭菜,他们皆出身贵胄之家,虽则在御前略有拘谨,倒不至于吃不下饭去。

一舞之后,穆宣帝问他四人,“歌舞如何”

杜长史官职最高,只得先答,“回陛下,舞乐司特意排练的歌舞,自然是极好的。”

“朕看也不错,杜卿颇是忘情。”

杜长史为人潇洒,并不惧怕,他眼角眉梢带了些笑,“臣平时也爱歌舞,第一次见到宫中舞乐,难免忘情,请陛下莫笑臣没见识。”

穆宣帝倒喜欢这样旷达性情,一笑道,“你与你兄长的性子倒是颇为不同。”

“不瞒陛下,说南辕北辙不为过。”

穆宣帝,“你看起来颇以为荣啊”

“臣哪儿敢,臣是苦中作乐。”

穆宣帝心说,怪道听说过杜尚书把其弟赶出尚书府的事,就这种碎嘴弟弟,杜尚书那一板一眼的性子,真不知怎么惯出来的。性情虽娇惯,却也才气满腹,对庶弟都如此用心教导,可见杜尚书人品。

相较之下,十七岁的李二郎倒更显温文稳重,李二郎道,“臣看舞曲揉杂了些北疆风情,挺特别的。”

姚绪也说,“也有一二乐声似北疆乐器。”

陈简生性不喜言笑,恭敬中亦带了几分冷意,“学生不大懂舞乐,觉着还好。”

唐墨眉开眼笑,说,“大舅,他们还有没有新排的舞乐,真的挺好看。”他也是属于好舞乐那类,唐墨平时在衙门就跟杜长史关系不赖。不过,唐墨喜舞乐与杜长史喜舞乐落在穆宣帝眼里完全是两种评价,穆宣帝一笑,“知道你喜欢。”令再上一舞。

舞乐再起。

蓝太后陆皇后慧妃心中各有计较,嘉悦嘉祥两位公主也自有思量。

待得下午比试武道,穆宣帝也并没令他们纸上谈兵,宣来林程、江珣二人,穆宣帝期许的望着四人,“朕听闻你们都是文武双修,你们四人,杜卿李卿均在朝当差,陈简姚绪你们以后也必要在朕身边为臣的。此次比试,以和为贵,却也不许各人留手。”

这次武比,实在大出穆宣帝意料之外。

穆宣帝看四人文章皆十分出众,担心江珣一人应付不来,方一道宣来林程。

姚绪道,“我们四人,怕是小臣武功最为微末,陛下,不如让臣先比,也能让江将军节省些气力。”

姚绪上午便说自己武功平平,穆宣帝还以为他是自谦,不想的确是平平。姚绪只学过一套家传拳法,骑射也通,但只比寻常人略强些罢了,江珣手中,姚绪过不了十招。这还是江珣手下留情了。

有姚绪垫底,李二郎虽略强些,却也不多。

剩下杜长史陈简二人,杜长史道,“臣武功与江将军不分伯仲,久闻林将军是禁军第一高手,臣想请林将军指教。”

杜长史眼眸中尽是跃跃欲试的光芒,穆宣帝视线转向陈简,陈简对江珣一拱手,“刚刚江将军连战两场,请江将军暂且休息,我与人比试,向不占人便宜。”

江珣说,“刚刚并不累。”

姚绪李二郎都是一幅哭笑不得的模样,太子温声道,“江将军,陈举人应是想先看林将军与杜大人比试。”

江珣见穆宣帝默许,一颌首,回身侍立君畔。

杜长史与林程比试在先。

内侍上前询问杜长史林将军用什么兵器,杜长史寻常都是佩剑而行,佩剑更显潇洒飘逸,这一次却是同内侍道,“我用刀。”

林将军也选了刀。

杜长史平时多以文官装束示人,此时一身银色窄袖武服,平添几分凛冽之意。林程平平静静的站在演武场,手拄长刀,那种渊停岳峙的气势,即便不懂武功如蓝太后等女眷都生出不容小觑之感。

东穆民风开放,如这样女眷一道观看比试之事并不罕见。

就演武场上,一道残影掠过,杜长史身如闪电,一刀劈开虚空,雷霆般落在林程头领。林程的身影更快,两刀相撞,刀气迸裂,校场畔一棵合抱粗的柳树受此刀气,腕粗的一根旁枝啪的斩落,无数柳叶飘摇四散。

两人展眼间斗成一团,杜长史文举晋身,却不想有这样一身杀意纵横的好刀法。

唐墨都说,“只听闻杜大人会武功,不想武功这样出众。”

唐墨是蓝太后的宝贝外孙,蓝太后一向认为这个外孙柔弱,诸如比武之事,不准他近前,只让他跟女眷坐在一处。

蓝太后道,“他一个文官能有这样的功夫,的确不易。”

凤阳长公主完全不懂武功,只觉场上眼花缭乱,也道,“杜大人一介文官,竟能下林将军所战不分高下,小宝,杜大人练的是什么功夫,这样厉害。”

“杜大人所练修罗刀,是少林一等一的外家功夫。”唐墨道,“修罗刀传闻是鬼神阿修罗流传至人间的一套刀法,以修罗道证菩提心。不过,娘你说杜大人与林将军不分高下这就错了。修罗刀以杀意入道,武功本就是争胜之道,故而初习修罗刀无不是进境极快,但这门武功想练至圆满实是难上加难。杜大人若将修罗刀练至大圆满境,倒有可能与林将军一争胜负。”

陆皇后道,“林将军练的什么武功,这样厉害。”

唐墨极目远眺,极是赞叹道,“以前听师傅说,林将军最初习的只是少林单刀,这是少林外门武功中最寻常的一种,便是街上卖大力丸的都会耍上几式。林将军硬是以绝顶天姿将这套简单的刀法练至大成,以少林单刀为基础创出三十六式刀诀,林将军一直没为这套刀诀想好名字,人们便称无名刀。当世武功高手,林将军可排前三。他现在正当盛年,他日再有进境,必为一代宗师。”

就见杜长史整个人如苍鹰腾空而起,这奋力一搏中有他二十年辛苦修练,更有他这二十年对武道的所有见地

这一搏,震动天地

虚空一声刀意爆破的震响,林将军身后大地一道深达半尺的裂痕,似被无形刀锋劈落。林程手中长刀甚至不禁杜长史这正面一刀,啪的一声碎成两断

即便如江珣也情不自禁的扣住刀柄,就要出手分开二人。

却是听姚绪轻轻一句,“不急。”

就见杜长史的刀锋停在林程面前,逼停杜长史这纵横一刀的不是旁的,只是林程将军的两根手指。

断刀已然落地,林程将军的两根手指轻轻松松的夹住杜长史刀锋。杜长史咬紧牙关,却是不能再进分毫。

林程手指微微用力,只闻啪的一声脆响,杜长史手中长刀亦断为两截。杜长史一怔,就要认输,就见林程轻轻一步踏上前,右手一掌掴在杜长史脸颊。

杜长史平生也只被一人打过脸,当下不禁大怒,正要开口怒骂,不想头刚抬起,又着了一巴掌。

林程习武之人,纵是未用内力,杜长史也被抽的偏过头去。杜长史绝非输不起之人,却不想被人如此羞辱,登时大怒,阖身飞扑而上,赤手空拳与林程打了起来。

杜长史是穆安之爱将,平时主臣二人相得,见杜长史受辱,穆安之的脸色啪嗒便沉了下去。他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沉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演武场。

若林程敢暗伤杜长史,他定不答应

杜长史如同被激怒的豹子,只想撕碎眼前这个平白无故羞辱他的王八蛋杜长史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他平生所学颇是芜杂,此刻一股恼悉数往林程身上使去。

八卦掌、如意拳、鸳鸯腿、锁喉手

这些武功,但凡精通一两样,在世间安身立命已非难事。杜长史身如穿花,双手或掌或拳,令旁边者无为眼花缭乱,大为赞叹。

但这些招式身法无一不被林程一一化解,甚至林程如猫戏鼠般又给了杜长史一巴掌。

太子都低声问穆安之,“杜长史什么时候得罪过林将军么”

穆安之紧紧盯着演武场,脸黑的有如臭鸡蛋,努力压抑着火气与穆宣帝道,“陛下,比武是比武,不带这么羞辱人的吧”

穆宣帝淡淡,“慢慢看。”

杜长史右拳击在林程掌心,林程合掌一握,杜长史不退反进,阖身上前,左手化掌在林程颈间横砍去,正是修罗刀的招式

林程整个身子蓦然后折,反身轻盈如一道无声无息的轻风旋至杜长史身后,一掌击出,穆安之猛然自椅中站起大喝,“住手”

林程一掌落在杜长史后背,杜长史只觉如山岳压下,他登时便知已是有死无生。想他大好年华,世间繁景未见,平生志向未伸,便要在此送了性命,他本极好胜之人,此际只觉满腹不甘。林程这一掌却是避无可避,印在杜长史后心,杜长史只觉五脏俱碎,一口血箭喷出,整个人如飘叶般飞出,重重跌落在地。

穆安之箭步奔向演武场,穆宣帝看江珣一眼,江珣身法更快,扑过去看杜长史的情况。就见杜长史伏在地上,轻轻嗽了两声,扶着江珣的手站了起来。

他此时只觉五脏轻松,去岁伤到的筋脉竟隐隐有痊愈的迹象,杜长史疑惑的看林程一眼。林程指指自己颈间,一道淡淡红线缓缓浮现,显然是被杜长史刚刚一掌所伤。

杜长史顾不得唇角流下的鲜血,“我记得并未伤到你。”

林程不以为然,“武功至境,飞叶拈花皆可伤人,何在乎是掌是刀莫非修罗刀只能有刀方可伤人”

杜长史道,“我并未到这等境界。”

林程道,“你选我为对手,无非是修罗刀困于第八层不能进境,想以我磨你的刀罢了。你既有此心,便当全心用于刀意上。修罗刀以杀意入境,你只有争胜之心,而少杀伐之意,故难有进境。”

穆安之此时也到了近前,正听到林程这话,便知林程三记掌掴皆是为了激出他的杀意而有意有之了。不过,看到杜长史肿胀的脸颊,穆安之仍忍不住暗暗想,小杜素来爱个臭美,你把他揍成这般猪头脸模样,以后他一见你就得浑身上下都是杀伐之意。

杜长史本就聪明绝顶,听林程一席话,顿有所悟。他思量片刻,竖起右掌朝地面轻轻一掠,就见地表浮土如被刀锋划过,留下一道浅淡长痕。

穆安之江珣心下皆为杜长史欢喜,更是对林程武功之高见识之深大为叹服。

杜长史郑重抱拳对林程深施一礼,“谢将军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