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作者:石头与水

李玉华先是听说棉车被烧了,当时还暗搓搓的跟三哥怀疑了一回,说不定真烧假烧。甭看李玉华少时贫寒,她在乡下见识过的事着实不少。初来帝都时,乍然见这偌大世面,未偿没有怯的时候。可当初在许家她就没吃过亏,当初穆安之不愿意娶她,后头也叫李玉华慢慢相处着成了亲。

在李玉华看来,帝都也就是地方大,有权有势的人多。可其实,这帝都人与她老家的人比起来,也强不到哪儿去。

贪财、贪权、勾心斗角占便宜的事,都差不离。

无非就是乡下争的是三个萝卜两头蒜,再多就是田产房屋,帝都人家大业大,争的东西也多,可实际上,手法也差不离。

李玉华早把这些事琢磨透了,当时她就不信她那两百车棉花是给烧了。穆安之在刑部日久,见过的鬼域魍魉也不少,穆安之也认为棉车一夜烧光的事可疑。

杜长史回府交待严琳一声后就又去寻了江珣,其后安排,杜长史同穆安之道,“这事关乎禁卫军,殿下只当不知道,一切都由属下承担。”

穆安之道,“不必如此,陛下与东宫都比鬼还精,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

后头的事,穆安之都知道。穆安之还顺道给卓然下了个套,就是穆安之令杜长史将赵校尉的事透露给卓然知道。

卓然这回果然闪了老腰。

林程告退后,穆安之便一幅略有得意的模样,同穆宣帝道,“我早就看出那姓赵的有鬼,两百辆棉车,怎么可能说烧就烧,杜长史当时去看了烧毁后的地方,连一块焦炭都没有。要不是禁卫军说了他们要查这事,我早揭出来了!”

穆宣帝道,“怎么不来跟朕说?”

“这怎么说,我媳妇作坊的棉花车叫禁卫军扣了,好像跟陛下告状似的。禁卫军说棉花车可疑,他们原有这个权限,我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说他们做的不对。不过,这赵校尉也忒把人当傻子了,好像就他一个聪明人似的。”穆安之撇撇嘴,不屑的说。

穆宣帝道,“这才六月初,棉花刚熟,怎么就运这许多棉花过来?”

“不知道。她签了许多种植棉花的农户,约好了只要棉户种的棉花,种多少她收多少,这是第一茬刚采摘的棉花,听她说从直隶府那边过来的。”穆安之道。

太子笑道,“三弟妹做生意还真有一手。”

“太子这回倒是说的对。”穆安之自己倒不是大吹大擂的性子,不过,对李玉华他是极欣赏的。穆安之心里门清儿,凭他的年俸,再加平时的赏赐,还有田庄铺面的收入,要支撑府里开销怕是不够。

杜长史华长史一应属官都不是贪鄙的性子,可做主官的,谁愿意薄了手下。三皇子府一应属官生辰节日都有赏赐,连带属官家里妻子父子过年过节也有一份,说来不多,可加起来委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刚成亲头一年,总是紧紧巴巴的,穆安之还举过外债,如今日子越发宽裕。穆安之的俸禄收入没长,额外的银子是哪儿来的,不言而喻。

穆安之是个很惜福的人,朋友他惜,下属他惜,妻子更惜。他心里知道李玉华的好,这么大的王府,这么些的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纵有管事下人,属官仆婢,可撑起这三皇子府门楣的,有他,也有她。

玉华妹妹少时过的不容易,他们圆房这许久,也不见玉华妹妹有孕,帝都狗眼看人低的太多,穆安之就对玉华妹妹大加夸赞,不许外人说一个不字。

穆安之给卓然下套的事,也瞒不过穆宣帝的眼,因为以前见到卓然便黑脸的穆安之,现在完全变了幅模样,得意之情益于言表。

穆宣帝想到先时穆安之与卓然在御前不知吵过多少次,今次刑部拿赵丛一个人赃并获,卓然这么快得到风声,怕是穆安之有意坑卓然一回。

想到卓然这当朝第一难缠之人竟然叫穆安之给坑了,穆宣帝心中暗觉好笑,只作不知罢了。

连带李玉华去永寿阁请安也是喜上眉梢的模样,蓝太后笑问,“看这眉间带喜的,可是有何喜事?”

“有一桩喜事,正想跟皇祖母说。”把棉车寻回的事同蓝太后讲了。

蓝太后委实未料到,这二百辆棉车还经了这般风波。蓝太后先骂禁卫军,“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你作坊的棉车都敢扣,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又嗔怪李玉华,“你怎么不来跟哀家说,受这样的委屈!”

“一有事就跟长辈告状算什么本事,自己讨回来才解气!”李玉华挑着眉毛,挽挽袖子,一幅厉害模样,逗的蓝太后一乐。

李玉华道,“皇祖母您想这人,简直又贪又蠢,定是平时欺压百姓惯了的。我一听棉车被烧就猜出必有内情,这我能罢休的,赶紧让三哥去查。要是换了平民老百姓,没调查的力量,就叫他给贪了东西。我二百辆棉车,您不知道,就赔了二百两银子。先不说跟棉价相差甚远,咱们织布的人家,我花两千银子,也不能立刻买两百辆棉车的棉花来。”

“这样的官,必不止这一桩事,定要让刑部细查重惩,以儆效尤。”蓝太后颇知世情,且不论李玉华作坊里有她的份子,就是平日里知道这样的事,蓝太后也要追查到底的。

李玉华深以为然,只要刑部深查,这赵校尉绝不止这一桩事。

李玉华还把赵丛是林大将军女婿兼内侄的事跟蓝太后说了,“我得提醒二嫂一声,这次跟二嫂一起来行宫的梁太太就是赵丛嫡亲的表姐兼妹夫,皇祖母你留二嫂多住些日子,二嫂这要一出门,梁太太要是不管不顾的找到跟前求情,倒叫二嫂为难。”

蓝太后道,“怕什么。不来求情,说明是个明白来。要到你二嫂跟前聒噪不清,不过个糊涂人罢了。”

“现在的人,不似以前的人那样要脸面的,什么明白糊涂的,他们才不在乎,只管得了实惠是真。”

蓝太后到底心疼娘家侄孙女,只管让她们母女住在永寿阁,半点不提让她们回城的事。

梁太太真如李玉华所言,赵校尉是在行宫附近被抓的,他的随从小厮一律扣押,还是他手下有个颇忠心的小旗悄悄打发人知会梁太太,梁太太方知晓赵校尉出事的事。

梁太太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就是林程,偏林程近来在行宫当差,白天黑夜的不在家。经上次整顿门房,现在梁太太上门,门房的人连请她进去吃口茶都不敢。

碰一鼻子灰,梁太太第二个想到求助的就是二皇子妃,可二皇子妃自从来了行宫就再没出来过。梁太太寻不到人,只得令下人准备车马当天回了城。

梁太太直奔赵家,马车一进赵宅的巷子,隔着车窗细纱就见到两个刑部官兵持枪守门。自穆安之到刑部,刑部大约也沾染了穆安之不近人情的气质,自官兵捕快到各当差官员,都是一幅不大好惹的模样。

梁太太立知赵家也受了连累,马上吩咐车夫赶往娘家。

林家也是一团乱麻,林老太太听闻娘家出事的消息已经病卧在床,林太太片刻不离的服侍婆婆兼姑妈,如今见长女回府,林太太拉着长女的手,眼泪便滚了下来。

“祖母可还好?”梁太太问。

林太太摇头,“你祖母急的病倒了,刚睡着,先别过去,等她老人家醒了,你再去请安。”

侍女捧上茶水,梁太太瞥一眼,在郊外遍寻不到人脉的焦躁终于有些忍不住,斥侍女一句,“哪儿还有心思吃茶!”

侍女连忙躬身退下,梁太太急问母亲,“舅舅家到底怎么样了?我刚去看到门口守了官兵,是哪个衙门的人却是看不出来。”

“是刑部。”林太太眼泪再次落下,拈着帕子擦一回,又滚了一回,林太太低声泣道,“丛哥儿叫刑部拘了去,现在连人都见不着!”

“案子如何了?”

“你父亲说不大好,这里头还有三皇子府的关系。说丛哥儿扣了三皇子府的棉车,谎称棉车叫火烧了,结果,他手下的百户运着棉车到城里与赵二交易,正叫刑部拿个正着。坐实了丛哥儿的罪名。”林太太一双眼睛红肿如烂桃,显是这些日子没少哭,握着女儿的手道,“你二妹,你外甥,外甥女、舅妈、表弟都在府里叫人圈起来了,我急的没法儿,却是连碗水都送不进去,还不晓得他们在里头如何呢。”

梁太太沉声安慰,“娘你也别太担忧,这事虽有三皇子府的干系,可咱家还在哪,父亲身为禁卫大将军,这是父亲的外家,难道刑部还敢虐待!无非就是碍着三皇子那里不好循私罢了!”

“这就难了啊。”林太太低声与闺女道,“赵二那养不熟的野狗,大概没少背着丛哥儿作恶,如今事发,还不都往丛哥儿身上推。丛哥儿的罪名一旦坐实,你外家就完了。我担心会不会连累到你父亲!”

“总要想法子让赵二认下这罪,还有丛哥儿手下那百户,丛哥儿当时兼着禁卫军的差使,根本无暇回城,一切都是百户自己所为,就是烧棉车,也是百户糊弄了丛哥儿!宁可担个糊涂无能,也万不可认罪!”

“邢部不许人探望,未尝不是想速审此案。”林太太低声道,“我就担心丛哥儿自幼娇生惯养,熬不住刑部手段,一旦招了,可就难了。”

梁太太眉心紧蹙,叹道,“当初我知道他犯了糊涂,扣了三皇子府的棉车,就立劝他马上归还,他也是应了,哪料得耽搁一晚上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你早便知道此事?”

“如何不知道,丛哥儿向来实在,先前三皇子审二殿下的案子,那样不留情面,他是气不过,才扣了三皇子府的马车,不然他失心疯去得罪三皇子。”

林太太听闻侄子女婿因此事方得罪三殿下,愈发心疼,试着跟闺女商量,“要不你与我进宫将这事跟你姑妈念叨一二。”

“姑妈现在怕是有心无力。”梁太太叹口气,“何况,二殿下复宠在即,已经搭进一个丛哥儿,不能再连累殿下。”

梁太太沉吟着,“可这事不能不让娘娘殿下知道,不然,丛哥儿可太冤了。”

她拿定主意,望着母亲道,“娘你今天就往宫里递牌子,明天我陪娘你进宫,将此事告知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