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作者:石头与水

白肇东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转念一想,倒也理想,点头,“是啊,谁想死呢。”

谁都不想死,可亲生父子都在咬牙争这一线生机,即便白肇东对魏家并无什么情义,仍是自心底生出一股寒凉之意。

至此刻,他由衷感激他的生母把他留在身边。

白肇东起身,“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事不好耽搁,耽搁太久,怕再生变故,好在总能活一个,这事我不能做主,得请教老夫人。”

“这是自然。”杜长史挽留,“白大哥不忙的话,不妨留下,咱们吃几杯酒水。”

白肇东一想,笑道,“也好。”

杜长史想,白肇东对魏家果然情意全无的。

厨下早就备着饭,杜长史一声吩咐,不大功夫便收拾了一席酒菜。因杜长史惯常挑嘴的,他出来时特意把家里的大厨带到他这宅子,席间一道色若玉版的猫头笋做的极佳,白肇东赞道,“猫头笋在江西常见,这该是头一茬的嫩笋,在帝都还没见有吃的。”

“是娘娘打发人送过来的。”杜长史说。杜长史一向有个纨绔梦,不过,他除了薰香要用极品沉水香,旁的上面挺随意。

“三皇子妃?”白肇东多吃两筷子,深觉稀奇,“我听说皇家赏人都是笔墨纸砚金玉古董,你们在长史司,连瓜菜都有?”

“有啊。”杜长史说,“这个可以吃。”

白肇东笑,“我也知道可以吃。没想到你们长史司这么好,俸禄一分不少,平日还有鲜瓜鲜菜的,平常正经衙门也没听说发这么些东西的。”

“这倒是。以前在翰林,也就三节发些应景的东西。”杜长史道,“旁的长史司也没这些,我家娘娘爱采买,时鲜时果的没少发。”

“这倒是。三皇子妃的作坊在通州码头有间大铺面,通州码头货物云集,那铺子里有专司采买的人手,在码头买,既能挑着好的,价钱也实惠。”白肇东说。“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我跟娘娘的作坊里定了一万匹棉布,当然得打听一二。”白肇东说,“娘娘为人真是不赖,等闲人有了钱,谁不是自己享用,何况妇道人家就是有钱也爱攒自己手心。三殿下虽是皇子,掌刑部实权,可殿下一向有清直名声,俸禄也是有数的。咱们私下说,这位娘娘有帮夫运。”

“可不是么。”杜长史心说,你这才不过知道我家娘娘挣钱的本事,娘娘还有个姐妹白大人,那本事更是了不得。

杜长史也有事跟白肇东打听,问起魏家在外的女眷孩子如何,白肇东哭笑不得,“我要说了,你得以为是笑话。”

“到底怎么了?”杜长史更想听了。“先前还成,我打发人给送些日常所用之物,都还感激。后来她们要什么,便吩咐管事置办。我想着,不过花些银两罢了,却不料这话说的早了。胭脂水粉,凭外头买多少都不合适,不是嫌涩了就是颜色不正香味不纯,后来让管事买了珍珠、花油、三七等物,她们要自己制。管事买来珍珠,又说珍珠不是正圆,光泽不好,我想着这珍珠也是磨成粉配在胭脂里头,又不是镶钗头还要看珠子好坏,正圆的珠子多贵呀,我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白肇东道,“钗头的宝石差了,衣裳料子不精致,服侍的下人不知礼,还有件事更可笑,硬说煮茶的泉水不清透,得到万梅宫里的一口小泉眼的水才好喝。”

杜长史瞠目结舌,“就是魏家以前没坏事的时候,他家也吃不到万梅宫的泉水吧?”万梅宫可是皇室行宫。

“万梅宫等闲没人去住,那里看管的内侍宫人便做些便宜的生意,平时行宫里有什么出产,内侍也会拿出来卖钱,更何况万梅宫的泉水是极有名的,这泉水还是无本生意,因着万梅宫的名儿,还卖的不便宜哪。”白肇东与杜长史道。

“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杜长史说。

“我闲人一个,要忙也无非就是生意上的事,你能一样?”白肇东讥讽的笑了笑,“你说,还真把我当冤大头了。”

杜长史道,“这倒不是把你当冤大人,怕是平日里就是如此。你不晓得,魏家一个管事,家里都是呼奴使婢,可富比王侯。”

“我早就晓得。以前他魏家的钱,他们愿意怎么花用是他们自己的事,我这里可没这么便宜。”白肇东眼皮一掀,“我跟老夫人商量了,如今生意难做,平常人家一月二两银子也足够花销。宅子里丫环小厮的月钱都是我出,老夫人一月二十两,余下太太奶奶姑娘小爷们每人每月五两,衣食用度我这里供给,倘再有旁的花用,就从月例银子里出。如今才算消停。”

杜长史摇头,“这要有心计的,这会儿该想着怎么攒银子,倒还这样不识好歹?”

“不见得是没这心计,只是各有各的算盘,再没了骨气,可不就露出这等嘴脸。”白肇东鄙夷道,“月银发下去,除了老夫人、大太太,没一个给丫环小子打赏的。”

杜长史感慨,“魏家也是三五代人的富贵了,怎就至此呢。”

白肇东道,“有几家能似杜大哥人品。”他笑了笑,抿口酒水,“倘你家出这样的事,定不能有这种丑态。”

“你家才出这样的事哪。”杜长史瞪白肇东,白肇东笑,“失言失言,来,我自罚一杯。”

白肇东诚恳的说,“我虽不得与杜大人相识,却是极敬佩杜大人人品。”

“我人品比我哥更好,你怎么不佩服佩服我啊。”

“我当然也是很佩服小杜你的。”

“来,喝酒喝酒。”

杜长史原本觉着,即便魏家要交出一个主谋,最大的可能性会是魏胜。毕竟魏老将军是长辈,人也老迈,与陛下的君臣关系更好。

他委实未料到,魏家打算交出的是魏老将军。

白肇东望着杜长史眼中极度的震惊,也是摇头,“我也没想过。不过,老夫人说赌坊的事,她也只是略知一些皮毛,赌坊的事,老将军一清二楚。”

“也是几十年的夫妻呀。”杜长史叹口气。

“跟我说的时候,也是痛哭流涕,伤感至极。”白肇东冷笑,“伤心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不过,决定更是真的。你们打发人去吧,应该会交待一些事。”

不知道魏家女眷如何做的这个决定,但,魏老夫人这里虽只是个小口子。魏老将军在沉默半晌后笑了笑,长叹一声后道,“老三都是听的我的吩咐,是我让他私扣军饷,也是我让他通过赌坊把银子输出去,那赌坊也是我安排的。银子从赌坊出来,填的是家里的亏空。子孙日益增多,花用渐增,庄铺出产有限,银子都补在了里头。账也是我打发人做的,与旁人无关。”

至于赌坊的人避到何处,魏老将军道,“如果他们听从的是我的吩咐,那应该还在帝都。”

刑部的捕头按魏老将军提供的地方,带人到庄子上时,那处不起眼的小庄子除了挖出几具尸骨,一无所得。

虽死的时间过久,但去岁冬天一冬的大雪,今春刚刚回暖,尸体腐烂竟然不很严重,魏老将军一眼就认出主持赌坊的心腹。

至于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是谁毒杀了他们,一时未有结论。

穆安之一直很注意将案性的进展上禀穆宣帝,穆宣帝有些落寞,“二十几年前,魏晗以清廉正直闻名军中。”

太子细心劝道,“人总会变的。”

穆安之与魏家又不熟,对穆宣帝的感慨也没感觉,就事论事,“账目都能对上,魏家的案子大致已调查清楚,赌坊被杀一案可在其后慢查。”

穆宣帝道,“具折以奏吧。”

穆安之领旨退下。

太子道,“魏晗年迈,父皇,不妨允其近人到牢中服侍,衣食别委屈了。”

穆宣帝颌首,“也好。”

太子、穆安之心知魏晗必是性命难保。

太子征得穆宣帝同意后,送穆安之出宫。

两人关系平平,日头和煦,春风犹寒,穆安之瞥太子一眼,意思简单明了,你出来作甚?

太子道,“父皇说魏晗昔年以清廉闻名军中,这是事实。魏家几代为官,不过官阶不算高,但对手下将士极好,魏晗还常拿出钱来接济手下不大富裕的将士,他名声极好。所以,原本程家出事后,先帝就点了魏晗执掌玄甲卫。”

这些事,太子知道的比穆安之要清楚。太子继续道,“赌坊这几人一死,魏家的事难免就有说不清的地方。主案清楚,也没必要为这几人拖延,结案是对的。但,难保没人做魏家身后的黄雀。”

穆安之驻了脚,侧脸看向太子,“你的意思是?”

“就像魏家会把魏三拿出来做个幌子,那赌坊,明面儿上是魏家暗地里的生意,可又焉知魏家有没受人利用?”太子淡淡道。

太子的意思是,有人在魏家不知道的时候控制了赌坊,利用赌坊谋利,今魏家事败,幕后之人杀人灭口。

“魏家怎么说也是大将军府。”穆安之看向太子。

太子道,“见过蜘蛛么,结网时悄无声息,待网结成,猎物已插翅难逃。”

穆安之上下打量太子一眼,“是得小心着你。”

太子眉眼染上一丝笑意,阳光下像极美极薄的琉璃,“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别浪费这次机会。”

的确,魏家亲自送魏晗上绝路,此时若能挑个合适人选在魏晗身边,说不定会有些意外收获。

如果出这主意的是杜长史或者旁的人,穆安之必要赞赏一番的,但,太子这阴险小人嘛……

穆安之“切”一声,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