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作者:石头与水

穆安之是第二天才知道武僧入城的事,胡安黎道,“我去问了秦将军,是卓大人的吩咐,从少林借了许多进城。”

这他娘姓卓的,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子,老子堂堂皇子,正使钦差,叫武僧进城的事,你不知会老子一声。穆安之立刻把卓御史叫来,准备一顿臭骂。卓御史先发制人,“我是想看看殿下什么时候能想到这一处。看殿下要问罪下官的模样,怕是现在还没明白下官用意。”

“你有个鬼用意!”

“鬼用意倒没有,可稍有差池,咱们就都得做了鬼。殿下不惜己身,难道不爱护皇子妃娘娘么?”

“你少吓唬人,我怎么没看出哪儿有危险来?”

“这就是殿下的天真之处。”卓御史道,“殿下固然尊贵,您有个差池,我们都担当不起。若死一人,死就死了。但我看洛阳城的情况有所不同,赈灾粮一案,上头吃肉,底下的也都有汤喝。若按证据抓捕,清白的没几个。这样大肆逮捕,整个官场人心惊惶。您就得提防着,倘有玩儿命的暴徒呢?六门守卫便要分出百人,剩下龙虎营六百人,巡抚府的安危,城中巡视,是不够的。殿下,您破案施政是把好手,但比这个还重要的就是,不论到哪里,得先保证您的安危。尤其是在洛阳这样有驻兵的府城,格外要紧!”

“没提前告诉您,就是想您谨记此事。不论您有任何远大报负,倘叫人咔嚓给宰了,就得到地府报道了。”卓御史奚落,把穆安之气个半死。

穆安之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洛阳将军驻兵城外,洛阳城的城墙我已派人检查过,称得上牢固。而今城中粮草充足,除非真的翻脸围城,不然城中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卓御史稍稍满意了些,“还要震慑,让他知道,殿下带来的将士虽不多,但有当地大寺相助。这样,不论是谁,都会慎之又慎!”

穆安之说,“我看秦廷很稳重,巡抚府衙知府府衙也都有一二百差役,留下衙门听用的,剩下的让秦廷统一训练安排。”

“是。”卓御史应下。

窗外黄莺啾鸣,春光一片明媚。穆安之看着卓御史那张刻薄脸,问他,“卓御史,以后对本殿下说话能客气些么?”

卓御史眨下眼睛,“臣实在是担心殿下,您有个好歹,臣也不必活了。不都说忠言逆耳。臣都是为殿下着想。”

“你也是正经翰林满肚子学问,以后说话讲些不逆耳的忠言,不然,把老子惹火,老子先宰了你!”

卓御史根本不怕穆安之威胁,笑了笑,“这可不是一位有肚量的殿下对待臣子的态度。”

“你就当我没肚量好了。”穆安之才不管什么肚不肚量的虚名。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卓御史道,“稍有一点智慧的人,也知道拉拢一下我这内阁大员,御史台左都御史。”

“你是那种能拉拢的人吗?我干嘛要白废力气?”穆安之瞥一眼卓御史,“你要看得上我,不拉拢你也看得上我。若是不成,拉拢也是白拉拢。”

卓御史被噎的发笑,这真是独属于这位殿下的智慧了。他起身道,“总之殿下小心。”

“我不信有人敢在城中谋反。”穆安之坚持自己的看法。

“城外呢?殿下就不回帝都了?”卓御史反问一句,起身告辞。

穆安之的神色终于转为郑重,唤住卓御史,“诶,等一下,把话说清楚。”

一阵暖风自窗而入,卓御史驻足回头,阳光拉长这位御史大人的影子,卓御史向来放诞的脸上有些冷肃,“这有什么好说的,太平盛世,谁能失心疯的在城中谋反,这又不是帝都,必会招来平叛大军。可也正因远离帝都,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那些少林武僧,不是用在城内,而是将来殿下回帝都时做护卫所用。”

穆安之始终想不通有谁会对他不利,洛阳将军那里,尽管穆安之一直怀疑洛阳城内巡抚知府皆与赈灾案有染,要说洛阳将军一无所知,这不大可能。但是,只要稍有一丝官场智慧,文官也不太可能招出与武将勾结之事。

这并不是在袒护洛阳将军,而是,一旦招出,所有涉案官员绝不可能轻恕。而且,这只可能是上层官员的勾结,下层官员不会知晓此事。

而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洛阳将军与赈灾案有关的证据。只是怀疑,即便穆安之也不能轻动大将。

如果洛阳将军当真有罪,穆安之会在洛阳城中拿下他。如果洛阳将军清白,穆安之不会动他。

洛阳军焉何对他不利?

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尽管穆安之与卓御史不睦,可卓御史每一次的意见,穆安之都会认真考虑。这位御史大人能在这样的年纪稳坐实权九卿之位,是真正在官场披荆斩棘,有赫赫威名的。

卓御史在官场的阅历远胜于他,如果卓御史有这样的判断,那必有缘故!

杜长史不在身边,穆安之找来胡安黎商议,胡安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道,“如果不是因为赈灾案,属下觉着,卓大人说出这番话,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卓大人有我们不知道的消息,会有人对殿下不利,希望殿下永远留在河南境。第二种可能,卓大人故意这样说,意在引诱殿下下手在先,清洗洛阳军。军队向来是禁忌,殿下初为钦差便对军队动手,必失爱于陛下。”

胡安黎尽管无官无职,但凭他说的这一番话,便可知穆安之为什么会找他商议了。穆安之道,“看卓然不像这种小人,我又不是没长嘴,他敢骗我,待回帝都,他也讨不得好。我在朝中认识的人并不多,更不必说河南,与这些文武官既无冤也无仇,我有什么值得人下杀手的地方?”

胡安黎可不这样看,胡安黎郑重道,“殿下身份万金之重。倘我是殿下的对头,看殿下在朝展露峥嵘,如今又在外安抚地方,差使办的有声有色,眼瞅殿下已将大鹏展翅,倘是仇家,自然希望在殿下未成势前出个意外。”

胡安黎问,“殿下心中,最大的仇家是谁?”

“陆家。”穆安之没有丝毫犹豫,“我最讨厌就是陆家。”他双臂交叉一抱,直接道,“他家得势,我好不了。我得势,他家也别想好。”

“不过,”穆安之看向胡安黎,“这次举荐我到河南赈灾的就是太子。我与东宫素有不睦,倘我有个好歹,太子再如何得宠,也必受迁怒。”不说穆宣帝,便是蓝太后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一旦遇刺身亡,蓝太后立刻会扶植蓝妃所出七皇子。七皇子即便年纪尚小,也终有长大一日。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不似太子手笔。

胡安黎轻声一句,“太子倘受迁怒,必然会更依赖陆家,他的母族。”穆安之如遭雷击,怔愣当场,他一直以为陆家对太子忠心耿耿,原来这忠心背后还会有这样的谋算!

纵是再厌恶东宫,此事穆安之也不禁大怒:这些权臣,当皇家是什么?是他们要永久的权握朝纲的傀儡吗?!

良久,穆安之方平静下来,对胡安黎道,“去知会卓御史一声,明天我要出城巡视洛阳军。”

“殿下,还是小心为上。”胡安黎劝道。

“不用担心,不论谁想对我下手,都不可能是在洛阳军内!”穆安之声音冰凉,“卓御史有一句话是对的,倘有不祥事,必是在回帝都途中!”如果洛阳军中当真有人要杀他,那么只有在回帝都途中动手,才能最大限度的撇开洛阳军的嫌疑。

穆安之道,“刺杀皇子,这是诛连九族的死罪,不可能两万大军都被策反。即便殊死一战,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尽管是春暖花开的春日,室内却是充斥着淡淡肃杀。胡安黎屈一膝跪下,沉声道,“属下誓死效忠殿下!”

穆安之扶起胡安黎,“我知道。”

*

胡安黎亲自去洛阳军中传三殿下口谕,洛阳将军客客气气的将胡安黎迎入将军府,“末将今早给殿下请安时,未听殿下提及巡视此事。殿下关爱,末将感激涕零。”

“这些天一直在忙赈灾的事,知道军中不缺粮草,殿下就暂未急着过来。早上听卓大人提及洛阳军,殿下才想起来,听闻前些日子,将士口粮减半,过的很是不易。殿下既为钦差,理当看望。待回帝都也好回禀陛下以嘉奖大军。”胡安黎笑着接过亲卫捧上的茶水,不急不徐的说与洛阳将军知晓。

“还请大人代末将谢过殿下,谢过卓大人。末将必然整肃军仪,明早带领大军亲迎殿下。”洛阳将军感激的说。

端看举止相貌,以胡安黎的眼力也看不出这位洛阳将军有何不妥来?这位将领出身贫寒,能有今日地位,全赖一刀一枪拼杀而来,听闻在军中也素有威信。能驻兵一府之地,绝对实权武将!

不过,胡安黎心中自嘲,难道刺杀皇子这样的人能凭自己一双眼睛便看出不妥么?

胡安黎放下茶盏,“将军的话我一定带到,城中事忙,我便不多留了。”

洛阳将军一并起身,“我送大人。”

即便胡安黎无官无职,但因他是穆安之身边近人,洛阳将军正三品将领亦未有一丝小瞧,礼数十分周全。

胡安黎观他举止有度,倒真看不出是贫寒出身。这并不是看不起贫寒出身的官员,只是自幼家境不同,举止多少有些不一样,何况是武将。但,洛阳将军颇有儒将之风,一出堂屋正门,胡安黎立刻请洛阳将军留步,告辞而去。

望着胡安黎远去的背影,洛阳将军眯了眯眼眸,这位殿下是要在军中拉拢人心么?

春风犹寒,一树杏花瑟瑟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