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作者:石头与水

穆安之将此事告知李玉华,李玉华先把银票数了一遍,她倒不是财迷,李玉华说,“倘一二十万,二三十万也还罢了,这么一大笔银子。睿侯论亲缘,给也是给太子啊。”

“太子那里如何,我并不清楚。不过,太子隐约诈问过我,可有收到什么东西。今天白肇东过来,我突然想了起来。莫不是太子指的是这个?”穆安之与李玉华道,“你先收起来吧。”

“好收么?”这么一大笔钱!

穆安之眼眸沉沉,“这么大的数目,我若不收,不论落到谁手里,都能做太多的事。非但银子要收,人也要收。”

李玉华道,“不是说杜长史跟这位白东家很有交情,让杜长史去摸摸白东家的底。我听说海上生意可赚钱的,但有一样,做海上生意的人,非但要对付海上的强盗,他到岸上也得打点港口官员。他们能赚这么多银子,港口上的人事必然清楚,虽说北疆与闽州港一个西北一个东南,大吊角,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要是白东家可靠,我现在手下缺这么个人。”

“怎么说?”穆安之问,“你要用他?”

李玉华道,“这几天我就琢磨着咱们到北疆怎么过日子,木香姐在那儿倒是开了好几个作坊,平时花销,一年府里五六万是够的。可在北疆跟帝都不一样,帝都咱们没兵没将的,就这一府的人,好养活。现在手里虽有些现钱,总不能坐吃山空。”

“待到北疆,开铺子什么的就太老套,那是咱们的封地,就是咱们的地盘儿。军政都是三哥你说了算,我跟木香姐打听过了,除了新伊、天水、沙州等地,其他地方一穷二白。”

“天水沙州不是咱们的地盘儿。”穆安之得给媳妇提个醒。

“不要紧不要紧,我读过地理,还找兵部的图册看过,这一串就是以前的河西走廊。那边儿草场大漠,是属陕甘境的。但这没关系呀,我们封地有大片草原,草原上住的是骑马放牧的戎狄之人。要是照跟帝都似的开个作坊做生意,温饱都维持不了。我想好了,咱们把河西走廊重新打通,重新铺出一条商路,然后商人往来,咱们收保护费。不能叫保护费,叫平安税吧。我听小九叔说了,他到新伊,一路都是要雇可靠的镖局同行。咱们去了就不用他们这么麻烦了,咱们有兵马,路上谁敢打劫,把劫匪都收拾住。商家爱做什么生意做什么生意,咱也不过分收税,但不论什么生意,交出五成利润,保管他一路畅通。”李玉华两眼冒光,她打小就羡慕做官的,哪个地方官不收保护费啊,简直不要收的太爽。

穆安之是受唐学士正统儒家教育长大的,第一反应是,这怎么成,这不是横征暴敛么。好在,穆安之还有骨血里带来的强横,他转念一眼,不不不,我媳妇解决我一大难题,打通河西走廊,明面上看我这里能有大笔商税入账,但这事要成了,第一能结交陕甘总督,第二在打通河西走廊的过程中,我可以借机摸一摸封地上各部落的底,当然,借机能做的事实在太多了。相较而言,商税多寡排其后。

但是,商税又十分重要,穆安之不认为他到北疆后这五千亲兵朝廷还给他出银米。

真是给,太子也不会痛快的给。至于陕甘总督,这位何总督是江的太岳丈,江娶的何氏女,是何总督嫡亲的孙女。而江,会总领他的五千亲兵。

穆安之笑的似朵花,拉住李玉华的手,“真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与李玉华道,“小九叔那里,别让他来回跑生意了,他对路途熟,等见着他,让他过来见我,咱们自己人,怎么也要给小九叔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李玉华自然高兴,“好啊。”

第二天,穆安之把杜长史寻来,将陆伯辛的信给杜长史看过,穆安之道,“现银有上百万,这还只是一半。”

杜长史将信重看一遍,感慨,“原来说睿侯与柳家情义深厚,竟是真的。”

穆安之道,“也许太子那里也有。”

杜长史合上信纸,重新放回信封,奉还穆安之,“太子与睿侯是嫡亲甥舅,殿下与睿侯并无血亲关系。若太子也有,不过说明在睿侯心里,您与太子是一样的份量。”

呃,穆安之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

杜长史道,“何况,太子要百万现银能做什么?东宫深居宫闱,说起来以后天下都是他的。可是,现在的东宫不及殿下有自己封地。这些银子,与殿下有大用处,与东宫用处有限。殿下收着这信,待到北疆不妨给陆侯看一看。”

“你去见一见白肇东,他这些年的所做所为,都打听一下。我已让他留在我身边,若他可用,有要紧事要交给他。”穆安之把打通河西走廊的想法与杜长史说了,杜长史转念也想到这条商路的好处。

杜长史强力抑制住心中大喜,千万叮嘱穆安之,“殿下这想头,眼下先不要说出去,这件事触及的各方势利太大。先让各方看到好处,待他们想伸手时,水到渠成!”然后再三称赞穆安之这主意简直妙极。

穆安之向来不占他媳妇的功劳,“是皇子妃的主意。”

杜长史道,“皇子妃能想到打通河西走廊的好处,的确是给咱们提了醒。”其他的,就非是皇子妃能想到的了。不过,杜长史依旧心悦诚服,“娘娘果然旺夫!”要不是皇子妃想到从河西走廊商路的主意,他对于到北疆后的全盘考虑还真要发愁。对于杜长史之流,只需要确定对的方向,其他事,他有把握处理好。

如今杜长史就知皇子妃要用白肇东做什么了,白肇东经商多年,虽是做的海商,但这些年的经商经验,是打通河西走廊商路的上等人选。至于旁的,商务上的事由白肇东负责,但保护商路的人手还是要谨慎。

嗯,他师弟胡安黎将门出身,可以鼓动胡安黎改文习武做个预备役了。

白肇东家门槛险被帝都的朋友们踏破,经杜长史细致的问过白肇东在闽州港的经营之后,白肇东就在穆安之的属官里有了一席之地,官位非常之低,从八品。官员中的末流了,但是,这是正经官位。

白肇东从未科举曾出身乐籍的经历,这从八品的实缺倘不是穆安之要给,他花银子也要比寻常买官高出三倍的价钱。

穆安之新封平疆王,因他是皇子封王,正经亲王爵。平疆王要就藩的事,帝都关注此事的人都知道了,六月初便要起启的。

自来官员远行,因官员在路上的种种便利,譬如有就任文书可免费住沿途驿站,一路经过诸城镇不用交进城费,于是,便有许多商人宁可奉上孝敬也要跟随官员行程。除了这些便利省银子外,还安全呐。

尤其三殿下还带着五千亲兵,倘能附在亲王殿下身后,一路上躺着就能过去,得少多少是非麻烦呀。

这轻省的,许多人都来走王府门路。

穆安之与李玉华商量过,这事不要来他们这里走人情,到从八品小官白肇东白大人那里去吧。白大人管这些事。

于是,白大人府上登时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好在白大人是个能干的,按着随行路途远近,不按交情,咱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近的便宜,远的贵些,要是一路到北疆的,此行利润两成半。

当然,要是嫌咱价贵,您自便,不强求。

还是,这是单程的价码,倘有从北疆回玉门关,这回程的生意也能谈,千两起步,或是按利分润,各有算法。咱们官方保护,包管一路安全不说,也没有旁的杂七杂八的费用。

于是,穆安之还没启程,就在帝都出一大名儿。御史台参他数本,卓御史在御前曾打趣,“陛下真不该让平疆王就藩,臣看他到户部当差,肯定能丰盈国库。”

穆宣帝笑,“行了,他这就走了,让御史台消停消停吧。”

皇家根本没当这什么大事,本身穆安之就藩的地界儿就寒苦些,穆宣帝指望穆安之到北疆能把蠢蠢欲动的北疆诸部,这里头得涉及多少军费开支,看穆安之这么会敛财,穆宣帝就觉着,以往看这孩子在刑部就挺有作为,如今看来,刑部倒是委屈了他。让这孩子就藩是对的,朝廷承平日久,有人野心勃勃,皇家需要这样一位实权藩王。

穆安之临走前自然有宫宴要参加,兄弟长辈们都表现出了不舍与期冀,尤其李玉华在女眷中的人缘儿可比穆安之在男人中的人缘儿好上数倍。

李玉华把给嘉祥公主大婚的贺礼都准备好了,与嘉祥公主道,“是不能吃你的喜酒了,我把贺礼托给皇祖母。以后大妹妹和妹夫闲了,想去看看大漠孤烟、戈壁沙滩,只管去信儿,我打发人来接你们。”

又同二皇子妃道,“我们藩地远,得早些启程,就是二嫂送我,不是我送二嫂了。”

二皇子妃笑,“咱们离得虽远,心还是在一处的。倘有什么事,你只管给我写信来。咱们不同旁人,倘是我这里没法子,还有太子妃。”这话说的多周全。自看清二皇子真面目,二皇子妃颇有些蓝太后品格,以至于蓝太后心里都后悔,当初看这个侄孙女一派天真,想着安于王妃之位,一辈子的平安富贵,如今真后悔没把这个侄孙女许配给穆安之。不过,李玉华也很好。

太子妃自然也有一番叮嘱,李玉华虽在妯娌间事事拔尖儿,不过,成亲三载,太子妃二皇子妃都已诞下儿女,如今太子妃再度有孕,李玉华仍是半点消息都无。所以,太子妃的心气儿早平了,想李玉华再拔尖儿要强,终归膝下空空,无子女傍身,亦是可怜。

何况,自李玉华要随三皇子就藩,蓝太后便时常教导太子妃一些宫务。蓝太后的用意很明显,是要太子妃学着打理宫中事的。

故而,现在顺风顺水的太子妃对李玉华也很和气,甚至备了一份很丰厚的礼品给李玉华夫妇,当然,这也是太子的意思。

至于凤阳长公主,她家那不省心的小儿子要跟了三皇子去北疆,自然对李玉华托付之后再托付。

女眷这里热闹非常,男人那边也是觥筹交错,谈笑风声。

待李玉华穆安之回府,已是华灯初上,许侍郎等侯已久。

李玉华换下大礼服,在书房里见她生父。

侍女打起帘栊,李玉华一身简单的樱红衣裙进来,头上也只是松松挽个堕云髻,鬓间簪支赤金凤鸟垂珠步摇。

李玉华坐在临窗榻上,两个侍女捧茶进来,李玉华道,“你们退下吧,我跟父亲有话说。”

许侍郎许箴心下颇多感慨,李玉华衣饰随意,可见生活惬意,并不紧绷。哪怕是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女儿,恐怕做起皇子妃都没有李玉华这种自在。或者这孩子天生就有这种贵命,许侍郎躬身行礼,李玉华摆摆手,“咱们谁不知道谁,父亲坐。”

许箴道,“听说娘娘明天启程,我过来看望娘娘。”

李玉华道,“我还以为父亲不会来了呢。”

“怎么会,怕来早反不相宜,倒误娘娘的事。”

“这也是,咱们不用太亲近。要紧的时候,你能帮上我忙就行。”李玉华道。

许箴苦笑,“娘娘一路顺遂,臣不知哪里能有助于娘娘。”

“现在才到哪儿,我既以明圣皇后为目标,就不会太顺遂。”李玉华看向许箴震惊神色,李玉华笑,“看您这震惊模样,装的真的一般。满朝谁不知我们殿下与东宫不睦,我家殿下可是柳娘娘所生,旁的皇子做藩王无碍,我们做藩王那是等死。咱们本也不太认识,以前远着些挺好。不过,比陌路人也强些,等到要紧时候,你如果愿意站我这边儿,我不会辜负你。你要是站错队,后果就得自负。”

李玉华唇角弯着,仿佛在悠闲的闲聊天一般,但那双眼睛里清晰的写着后面的未尽之言:不然,咱们既无情分,也无情面好讲的。

许箴心悦诚服,“娘娘远志,臣佩服。”

“跟你们这种不实在的人说话就是累,我就不多留父亲了。”

许箴道,“北疆那里听说苦寒些,没什么相赠,我打发人到安国买了几车药材,与他们说好让他们一路送到北疆的。已经打发他们到白大人那里去了,不扰娘娘歇息,臣告退。”

李玉华打发云雀送许箴出去。

许箴走后,穆安之自隔间出来,目光是颇有些无语。李玉华道,“看什么看!”

“看你言语潇洒,心中羡慕。”

“这有什么羡慕的,我打小都以为他死了。突然间死而复生,打发婆子去老家寻我。我知道他肯定是觉着这亲事难得,浪费可惜,对他而言,我总比陌路人要强些。孔圣人不说么,以直抱怨就可。他这样待我,我自然也一样待他。”

是啊,你在我心里,也不过是比陌路人强些不多。

穆安之望着李玉华熠熠生辉的眼睛,心说,我梦中若能看破,何至落那般下场。

穆安之一挽李玉华的手,“宫里吃不好,咱们再去用些饭食。”“好。”

李玉华一笑,回握住穆安之的手,这才是我一生亲人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