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作者:石头与水

陆侯与陆国公府向来冷淡,穆安之未至北疆前也的确存过如何笼络陆侯的心,不过,实未料到这两家瞧着非“冷淡”二字可形容,如今看来,简直是似有冤仇一般。

至于,陆侯是不是故意做态对他示之以忠……这自然是有的,但,难道这有错吗?穆安之与陆国公一脉势同水火,如果陆侯与陆国公府暗送秋波,那必是穆安之心腹之患。

看来,陆侯也先料得此处。

陆侯有意示好,穆安之自然高兴,依穆安之之强势火爆,也是不愿与陆侯这样的驻边大将为敌的。

穆安之说起途经各部落的事,“开始原未做此打算,一路上时有商贾说起草原风物,贸易之事,王妃听的很是向往,打听了几个大些部落,我们趁着开市,也见了见各部落族长。不然到了新伊也要召他们过来相见的。”

陆侯道,“各部落风俗民风也不一样,臣那里有些文书资料,待明日我着人整理,一并给殿下送来。殿下看着也能解闷儿,北疆风情异域,却也天地广阔,凭殿下本领,必有一番施展。”

“还要陆侯鼎力相助。”穆安之笑。

“臣在北疆一日,凭殿下驱驶。”陆侯道,“臣还备了些礼物,给王妃娘娘。”“你这可不成,你该先给我送礼才是。”

“娘娘的,不一样是殿下的。”

穆安之听这话极是欢喜,问起这座圆拱顶的府邸,“我看这宅子屋舍整齐,白柱拱顶,气派壮阔,这原是谁的宅子?”

“最早是北疆逆王的宫殿,后来臣在北疆驻兵,朝廷便让臣进来居住。这宅子实在太大,臣也只是借用其中几个院落,其他地方也不好让旁的将军住进来。如今殿下降临,自然要请殿下下榻此处。臣平时还是住军营的多。”

“那你在帝都也得有个住处吧?”

“将军府的衙门已经修缮好,臣住那里是一样的。”陆侯大力向穆安之推荐这座王宫,“这宅子臣搬出后,是特意请白大人看着修整布置的。”

陆侯接着补充一句,“要是殿下有哪里不满意,待春暖花开再修缮,或是重新营建宫殿是一样的。”

其实,陆侯想说,要是殿下还有钱,咱们不如再买些上等马匹。

所以,刚修缮宫殿那话就是虚客气一下。

穆安之心直口快,直率道,“这宫殿就挺大,还建什么呀,至于要不要修缮,就由王妃做主吧。我看城里的路不大好,有钱还不如修路哪。”

陆侯忍不住说一句,“军中也有许多要添补的东西,一会儿臣就呈上来。”

“成。”穆安之浑未在意,“明天再说吧。”

穆安之倒是斟酌着问陆侯一句,“你那信要是上呈陛下,你与国公府就没回转余地了,要不你再慎重慎重。”

陆侯神色里有一种厌恶又有一种轻松,“不用。以前也没好过,如今殿下来了,就更不用担心了。”

这句话的深意,待日后穆安之才明白。

陆侯对于穆安之的到来是打心底里高兴,尤其穆安之路上就给折腾了万匹骏马,虽说亲卫军那里分去五千,留给北疆军的只有五千,陆侯半点不嫌少。北疆这地方,就缺三殿下这种会弄银子的人哪!

待陆侯告辞,穆安之心下还想着,以往没来往过,如今看着陆侯这人倒是不错。

大雪顺着风势盘旋,伞不是用来撑的,而是要斜竖起如盾牌般顶住从风向吹来的雪片。穆安之顶着伞,刚踏入院门就听到两个女人又脆又响的笑声。两姐妹都是乡间长大,天性自然,没受过大拘束,即便后来学了那些讲究规矩,高兴起来依旧要是手舞足蹈要笑出声的。

侍女打起厚毡帘,穆安之扔下伞,小易忙上前给他拍拍身上沾的雪片。穆安之摆摆手就进里屋去了,就看到李玉华白木香盘腿坐临窗小炕上,腿上盖着柔软毛皮缝的毯子,裴如玉在炕下首的椅子里,三人正围坐说话。裴如玉见穆安之进来,笑着起身相迎,李玉华脸上带着暖粉的颜色,眼睛里满是欢喜,对穆安之说,“三哥你回来了。我跟木香姐就不下去了,三哥你快过来坐。”

“别动别动。”穆安之便坐在炕沿上,知他老友向来讲究多,与他老友道,“你也别坐炕下了,咱们都坐炕上,这北疆可够冷的。”裴如玉一笑,也炕沿坐去了。他如今已是入乡随俗好多了,先前是觉着我兄弟不在,虽然我媳妇也在炕上哪,到底炕上也有兄弟媳妇,我上去不好。如今兄弟来了,这便使得了。

“说什么这么高兴。”

“说我们来时路上的事。”李玉华激动的满脸放光,“以前我在兵部送来的舆图上看,就已经觉着咱们封地很大了。这有多大,真是得亲自走一走,拿脚量一量才知晓,我的天哪,木香姐!”她激动的握住木香姐的手,传递着只有两姐妹才懂的感情,“出关后除去耽搁开市的那些时间,车马得走一个月才到新伊。这都是我跟三哥的地盘儿,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白木香也为姐妹高兴,“就是啊。如玉一直说陛下会把北疆封给你们,我先时还以为封一个府城哪,没想到,把整个北疆都封给你们了。天哪,我现在想起来都觉着跟做梦似的。小华,咱们刚做生意时,发的宏愿就是挣一大笔银子,然后一人置一百亩地好享福做地主。你看你现在,你就生一万个儿子也有地方住了!”

前头的话李玉华听着还挺好高兴,后头这话就生气了,撅着嘴道,“我现在连一个儿子都没呐。”然后醋兮兮的说,“显见你是有儿子的,是不是故意说来馋我!”

“看你看你,一句不对你心就要甩脸子了。这急什么,不过,这也怪不得你。”白木香说着还瞟了穆安之一眼,意思是,全是穆安之的不是。白木香是个存不住心事的人,好在,她不是个急脾气,自从有了阿秀,脾气就更从容了。白木香不急不徐的说穆安之一句,“三殿下,你别嫌我这娘家人说话直啊,你可忒耽误人,你这不耽误我们小华么。”

穆安之当年办过那没理的事,如今娘家人问责,穆安之实在找不出话来分辩,他一个劲儿的看裴如玉:快,兄弟,替我说几句!

裴如玉就仿佛是个聋子一般对白木香的话没有任何感情,他也如同个瞎子一般,没看到穆安之求救的眼神,他伸长他那秀美的脖子悠然的欣赏墙上的挂毯的绚烂花纹。

地上的白泥小火炉上的奶茶咕嘟咕嘟开着,奶茶香一阵阵的往外冒,穆安之突然机伶起来,轻咳一声,提起煮奶茶的铜壶,柔声说,“听说我们这宅子都是木香姐你瞧着收拾的,真是辛苦木香姐了。姐你还喝茶不,来,我得给姐你倒一杯。这奶茶也是姐你提前给我们准备的吧,这茶可真香。”

提起白泥炉上的奶茶,给木香姐添满,又给自家媳妇也添满了。木香姐这也是个不禁奉承没心眼的,立刻眉开眼笑,先谢过三殿下给续的奶茶,转头就同李玉华说,“你看殿下待你多好啊。等你们这里都安置妥当了,我把阿秀送你带几日,人家说带小孩子就能沾来福气的。”

李玉华跟木香姐的生长环境是一样的,也很信这种说法,立刻就应了,“也别等了,我明儿亲自过去把阿秀接来,也看看红梅姨,哎,她老人家怎么这么有福气呀。”传授给李玉华错误夫妻知识的红梅姨,自打到北疆后,竟老梅花开遇着第二春,然后,还老蚌生珠生了一对龙凤胎,李玉华听着都羡慕的两眼放光,想着待明儿去再跟红梅姨取取经,怎么旁人生孩子这么容易,她就一个都没有呢!

简直急死个人。

白木香道,“不用你去,我娘本就说要来看你,不过今天多是官场中人还有诸位诰命要来给你请安。哎,说来我娘也是诰命,刚得诰命时特别高兴,成天显摆,在家不出门时还要把诰命服拿出来穿个过瘾,如今诰命的时间久了,就不那么激动了。龙凤胎离不了她,她就说明儿过来,到时我把龙凤胎也带来,虽然没我家阿秀聪明懂事,也很有意思。”

裴如玉简直听不下去,“你别总夸阿秀,孩子夸的太多容易生出骄傲之气。”

木香姐很坦然地,“没事儿啊。反正教儿子是你的事嘛,我在儿子跟前做好人,我要夸的太多了,你就摆张凶恶脸打击一下,不就好了。”

裴如玉气结巴了,“我,我,我也想做个好爹啊。”

“谁说严父就不是好爹了,人书上都说,严父慈母,咱们得按书上的来呀。越是严,越是被孩子尊敬。”木香姐还一脸笃定诚挚滴望着自己丈夫,“阿秀可喜欢你了,真的。”虽然比喜欢我还是差那么一丢丢。

李玉华给自家三哥个眼色,看吧,别看裴状元是状元出身,他不一定干得过木香姐。我木香姐那简直是个神人,李玉华这样精明会盘算的人,都很服她的。

当天中午两家人在一处吃的饭,北疆天黑的早,今日风雪也大,用过午饭再歇了会儿食,裴如玉白木香就告辞了。路上裴如玉埋怨媳妇,“你也是,不跟我说一声就把咱阿秀送出去了。虽知王妃很疼孩子,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你要什么准备呀。我是看小华那样盼孩子,再说了,我觉着又有了好像。”白木香摸摸平坦的小腹,与丈夫道。

裴如玉登时把小胖纸阿秀扔到脑后,目光灼然的盯着妻子的小腹,车内无旁人,裴如玉伸手摸了摸,隔着厚厚的大毛衣裳也摸不出什么,心头的喜悦却是止不住的咕嘟咕嘟往外冒,还问一句所有准爸爸们都会说的话,“真是?”

“嗯,上个月身上就没来,我昨儿做了个胎梦,梦到雪地里一匹特别神骏的小马驹,嗖一下就奔进我怀里了。这就是胎梦啊。”白木香是生产过一次的人了,对怀孕并不陌生。裴如玉已是拉起妻子的手腕,骈指覆了上去。

慢慢的,俊美的脸上欣喜再难抑制,“是有些像喜脉。许是月份小些,待回去请七叔帮着诊一诊。”然后,很没良心地说,“那就让阿秀过来吧,男孩子越大越闹人,给三殿下他们带一带,要是能给王妃带来子息上的好消息就再好不过了。”

其实,李玉华一直没动静,不只白木香挂心,裴如玉也很挂心,在他心里,三殿下是以后的君主,为君为主者,自然是子息越繁茂越好。而裴如玉身为国朝春闱考出的金榜状元,他传统而坚持的认为,这子息说的是嫡出子息。

不论任何时候,任何身份,嫡妻无子,都为不幸。庶子再多,那跟嫡子能一样么,礼法上天差地别!

何况,三皇子妃跟自家媳妇亲姐妹一般的情分。

所以,即便要把儿子送去给皇子妃旺一旺子嗣运,裴如玉也是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