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作者:石头与水

第二天,红梅姨裴七叔龙凤胎木香姐还有阿秀一起过来,哎哟,那叫一个热闹。裴七叔就露了下面儿,见屋内皆是女眷,便辞了出去。

李玉华把红梅姨木香姐介绍给大家认识,木香姐一直是传说中的人物,红梅姨是生出木香姐这种传奇人物的伟大母亲。当然,出身比较土鳖。不过,据皇子妃说,就这一个亲人了,自小看着皇子妃长大的亲大姨,两家以前是邻居。皇子妃的娘与许侍郎和离后,娘家无人,便去投奔的这位表姐,就此在白家村落户,与表姐相扶持着过日子。

想想这是什么样的情分吧。

所以,纵红梅姨比较土鳖,郡王妃信安王妃都没有半点不屑,没个三两句就把红梅姨哄的仿佛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似的。俩人都看出来了,这是位没什么心机的妇人,待皇子妃也是打心眼儿里好。

其实,红梅姨自从跟女婿赴任以来,她也是官宦人家太太的身份了,如今她姑爷又升了官儿,她闺女还有本事,红梅姨身上是正三品的诰命,任谁都不小瞧她的。自从身份不一样,日子过得好了,再加上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红梅姨性子也就宽阔了。现在那种爽朗又实在的性情,纵与贵女出身的女眷有些不一样,却也让人喜欢。

不过,最让人喜欢的还是孩子们。

北疆的冬天格外冷,孩子们都裹的圆滚滚小棉球儿一般被长辈或是丫环婆子抱进来,一个个的都是肥嘟嘟的小猪仔样,被抱着甭提多乖巧了。

因红梅姨和白木香都是爱热闹的性子,孩子们平时见的人就多,故而见这一屋子女眷也不怕生。不过,要是有人捏胖脸蛋儿胖爪爪,那也是不行的。阿秀先不高兴了,皱起小眉毛,奶声奶气的喊,“娘~热~”开始揪身上的小披风的带子扯,屋里热。“真个急脾气,这不就给你脱么。”白木香给阿秀把披风解了,最外的里头缀了软狐皮的褂子也脱了,阿秀顿时如同去了桎梏一般,立刻跳下他娘怀里,脚踩着地,高兴的在屋里地上来回跑两圈儿,龙凤胎完全就是阿秀的小跟班儿,见阿秀在地上,他们立刻也不叫丫环抱了,去了外头大衣裳后,还没走结实的龙凤胎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的跟阿秀身边儿。要有人想抱他们,人家立刻扭着小身子跑开。走不结实的孩子,偶尔还要摔一下,这也没关系,地上铺着毯子。红梅姨养孩子不似大户人家娇贵,所以孩子们也不觉着跌一下有什么要紧,立刻爬起来接着玩儿了。

三个宝宝站好,李玉华微微俯下身,先问阿秀,“阿秀还记不记得二姨?”

两个月前见过,不过,阿秀竟还记得,他抱个小胖拳头,很严肃的拜拜,极力正经却是奶声奶气,“二姨好~”

见阿秀抱拳,龙凤胎也抱拳,只是他俩说话不如阿秀流俐,只知有样学样,一个扯着小嗓子喊,“姨~”,一个拉长调子,“好~”

李玉华笑弯了眼,耐心纠正龙凤胎,“你们得叫姐,不能叫姨。”很豪奢的一人俩大金元宝。小朋友对于金银完全不感冒,扭头好奇的看着屋里的人,大眼睛眨啊眨啊。李玉华摸摸他俩的小辫儿,“红梅姨你给孩子们收着吧。”

李红梅眼睛乐成一条线,哎呀,小华就是这样实在,直接给金子的,果然是我们老李家人哪。

余下诸人也皆有礼物,郡王妃给了一对小玉猪,小孩儿拳头大小,雕工传神,小玉猪憨态可掬,龙凤胎抱着不撒手。

阿秀大些,给阿秀是一套玉制管笔。

这些都是在商市上瞧着入眼购置的,说来,这次在商市上换马还是郡王妃给李玉华出的主意,郡王妃的话,“在北疆这样的地方,现成的金银其实用处不大,大家都是以物易物。我看亲卫都是骑兵,但他们每人只一匹马,这是不够的。按理,每个骑兵都要有两骑或三骑,方可用于长途奔袭。趁这机会,不如换些好马。马在军中,比银子都好使。”哪个部落产骏马,郡王妃竟都清楚。

甚至怎样挑选好马,什么样的马才是上等马,郡王妃侃侃而谈,一看便是家学渊源。选马的时候,郡王妃还带上女儿,言传身教,一看便是要将满身本领教给女儿的。

所以,这次郡王妃是出了大力的。李玉华原就是不小器,她对有本事的人更大方。郡王妃亦不虚客气,她自郡王府出来,一应穿戴用具都是大家凑的李玉华送的,这要个个客气,哪里还过得日子?心里记下大家的情分便好。

便是在市集,倘有相中的东西,她也购置不少。

信安郡主则是给了龙凤胎一对金魁星,阿秀一套文房四宝。

何氏等也有礼物相赠,不过,终归是郡王妃那对儿小玉猪最招孩子们喜欢,阿秀都凑过去一起在炕上玩儿。

李玉华笑,“每回看到阿秀这严肃的小脸儿,我就想到裴状元。”

郡王妃道,“裴状元少时可没这样肥硕结实。”

信安郡主也说,“是啊,那会儿裴夫人带着裴状元进宫,瘦瘦小小的模样。”

“我也听三哥说过,说裴状元是在庙里修养,他们才认得的。”

女眷在李玉华这里说话,男人们仍是在前殿商讨事情,陆侯过来将军中将领名单、兵勇军械拟成折子送了过来,唐安抚使也来说话,回禀北疆事务。穆安之刚来,对诸事皆不熟,就一句话,“以前怎样,以后仍是怎样。”很信任的就把人打发了,“都去忙吧,不用过来站班。”

裴如玉留下来说话,俩人自昨日相见,至如今才有功夫清清静静的说会儿话。

穆安之对裴如玉格外青眼之事,不论陆侯抑或唐安抚使都不会吃味,毕竟,人家俩人非但情分不一般,当年裴如玉为着三殿下拼却前程不要、家门被逐、远谪北疆,他们虽也心向三殿下,到底不及裴状元,那是把命都能搭给三殿下的,三殿下于公于私,自然信重裴如玉。

穆安之也不坐在硬椅子了,俩人坐热炕上,捧着热奶茶说话。穆安之喝口奶茶,他以往鲜少喝这东西,但自过了甘肃,李玉华爱尝个新鲜,听说北疆都是喝奶茶,也便弄了些奶茶来喝,这比水好啊,里头又放奶又放盐的,李玉华自幼泼辣,忌口的东西少。她还挺爱喝的。

李玉华自有李玉华的见识,她说,“怪道提起戎狄人就是能打能杀、强壮骁勇,听说他们自小喝奶茶长大的。我就是不懂医理,也知道奶茶比白水喝了对身体好。”这北疆的奶很便宜,李玉华经常弄很多给大家喝,也让三哥多喝,对身体好。

穆安之一直觉着滋味儿有些怪,好在也能入口,见裴如玉一脸惬意的喝着奶茶。穆安之道,“你不是最不喜欢有杂味儿的吃食么,这会儿奶茶也喝惯了。”

“开始也觉着有些怪,木香爱喝这个,我跟着偶尔喝一口不喝一口的,喝惯了觉着还好。茶毕竟是寒物,掺些羊奶牛乳一煮,倒也不难喝。”裴如玉跟穆安之打听,“你怎么换来的那些马匹,我听说那些商贾附行是要交些银两了,可这上万匹马,绝非小数目。你哪儿来的这些银子?不是把家底儿都用光了吧?”

“没,虽用了不少,也还有一些。”穆安之把袖子里的信递给老友,“临来北疆前发了注横财,不然,纵有商贾附行上交的货品分润,也赚不来一万匹好马。”

裴如玉接过信,见上面字体,先道了声,“铁划银钩,内蕴筋骨,外显风华,好字!”

穆安之唇角忍不信抽了又抽。

待取出信笺,信并不长,裴如玉一眼就读完了,盯着落款的陆伯辛回味片刻,猛的支起身子,“这是睿侯的名字!睿侯给你的信!”

“临来帝都前白肇东给我送来的。”把白肇东的出身来历又与裴如玉说了一遍,裴如玉目光如电将穆安之从头看到脚,穆安之给他盯的不自在,“看我做什么?”

“看你哪儿这么与众不同,睿侯会这样为你打算。”裴如玉松口气,“我原还担心你会因封号不悦呢。你昨儿那么痛快的就把一半的骏马分给陆侯,我看陆侯也松口气。”

“封号?”穆安之嗤一声,“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以前拿‘平疆’封过睿侯,现在又拿这俩字来封我,不知对睿侯是旧情难忘,还是真将北疆视为心腹大患。这封号一出来,我就晓得有人想看笑话,焉能让他们如愿!再说,睿侯都死多少年了,陆侯也没得罪过我,难道就因个封号,我就跟陆侯生出嫌隙。”

说到陆侯,穆安之也坐直了些,“陆侯与陆国公可不是寻常不睦,简直是水火不容,仇有深仇大怨。”把陆侯给他的那封漆封未动的信也给裴如玉看了,裴如玉见是陆国公府的漆封,不禁有些不解,“陆国公府的信,怎么在你手上?”

“陆侯给我的,让我写折子回帝都时一并带上,说他是边塞大将,不好与朝中文官相交。”穆安之对陆侯颇有好感,“我与玉华妹妹成亲时,他就送过重礼,还亲去吃了喜酒,听说他与我岳母也有旧的,与陆国公那一府一看就是不一样的家风。”

裴如玉将信交还穆安之,笑道,“若所料未差,见到你那万匹骏马,陆侯才下决心与陆公府决裂的。”

“这话怎么说?”

“以前我也不知道,还是做知府后才晓得一些。”裴如玉先时原有意在月湾县多经营几年,任知府后方晓得,许多事,你只有在高一些的位置上才能看到才能知道。裴如玉道,“陆侯与国公府不睦,陆国公掌兵部,拿捏军需拿捏的死死的,这些年,北疆并无要紧战事。粮草自然不短,可旁的就不成了。也不是一点儿没有,却总不会叫陆侯痛快。约摸是等着陆侯服个软。可陆侯何许人,要是与国公府服软,当年便不会分宗,这些年也不会不往来。北疆军的军需一直不丰,好在这些年无战事,陆侯总能凑合着过。但,去岁有大食国四王子之事,我虽恼他用木香为饵,但一举擒拿住那位四王子,的确是震慑了大食国。”

“木香研制的新弓新弩,禁卫军早就开始配备了,北疆现在就有十来把,是先时打样用的。”裴如玉道,“这次木香写折子要把自己的职位挂到工部,我特意漏了一些风声到陆侯那里,陆侯说这是白大人自己的事,自己定夺便可。可见他与兵部关系很一般,但是,兵部卡着军需,他也不能彻底与兵部翻脸。”

“你这次一下子带了万匹骏马,直接就给北疆军一半,你又掌北疆军政,陆侯当然就不用再被兵部掣肘了。反正你掌军政,以后没吃没喝就找你了。”裴如玉见老友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禁大笑出声。

穆安之郁闷的搔搔鼻梁,无奈,“陆侯能掌北疆大军这些年,自然非等闲人物,倒不知这般果断。”

“岂止果决,他把陆国公的信给你,让你上呈陛下表忠心,难道不是在向你表忠心,一举双得。”裴如玉面容微肃,唇角噙着一丝笑,“陆侯不是寻常人物,你慢慢儿就知道了。你看陆国公府,陆国公也是在战场拼杀过的,他如今居尚书位内阁,他儿子也是东宫的心腹,可这些年,国公府没有任何一个子弟能再任武职。就算跟陆侯不睦,帝都禁卫军、五城兵马司、龙虎营,不都是武将衙门,陆家子根本进不去。可你看陆侯,牢牢把握北疆这些年,兵部再掣肘,也不敢太过的。”

裴如玉道,“陆国公在朝已是显赫,难道还要给他家子弟兵权,陛下还年轻,又没有退位当太上皇的打算,怎么可能会让陆公府掌兵权。”

至亲至疏啊。

裴如玉心下感慨一回,自袖子里摸出份札子递给穆安之,穆安之展开一看,见是份账单,底下数目不小,足有四五千银子之多。

穆安之不解,“这是什么?”

裴如玉轻咳一声,“修宅子的费用。”

穆安之不可思议的瞪着老友,仿佛眼前的不是他相交相知的老友,而是哪里的吝啬鬼守财奴。就听吝啬鬼解释,“你不知道,我也是刚任新伊知府,不来不知道,这衙门简直穷的,就剩喝西北风了。七八月收秋税,秋税还没收哪,各地用银子的札子就到了。粮食是要押解到帝都的,大家伙盯着的是下半年的商税,我跟唐大人商量着,各地平了平,就用了个七七八八。我衙门没留什么银子,反正有唐大人在,让他操心吧。账上就几千两支应个急事的现银,原本我想着,你要不宽裕,我就把唐大人诉诉穷,给你把这修理费分摊分摊。这不你身家挺厚的么,你就自己出吧,这也没多少。”

“我的老天爷,要不是眼见,我都不能信,这还是那个高洁如鹤、风恬月朗的裴状元么?这不是哪儿的算盘珠子成了精吧。”穆安之好气又好笑。

裴如玉笑,“你少打趣我,你不算盘珠子。我等着看你以后满嘴银子钱的时候。”

穆安之也是笑,“正有件银子钱的事要跟你商量。”“快说。”

穆安之便把打通商路的事跟裴如玉讲了,穆安之问,“你觉着这主意如何?我们这次过来,在草原互市,我看那些商贾们生意很不错。”

裴如玉道,“现在才什么规模,不过是一些附行商贾,当年这一条丝绸之路,河西走廊上富的流油,可不是现在穷山恶水的模样。这于北疆有大利,我当然不反对,但是这事想做成,必需要得到陕甘总督的默许。河西走廊大半部在甘肃境,现在这条路不好走,如果陕甘有意为难,商贾们过不来,也是白说。”

“我们来的路上,何总督送了一批毛皮衣裳给禁卫军,他们带的都是寻常棉衣,哪里抵御得了关外风雪。”穆安之说,“有点示好的意思,这事于陕甘有利,他不一定会反对,可让他站出来支持也不可能。”

“千万不能让他站出来支持,就是打通商路的事,也不要明着做。你一旦出面,必然弹无虚发有一万个陷坑在等着你。这事明面儿上你一点儿都不要插手,铜钱经商之事,不是你藩王的本分,也容易被人捏住把柄。越是要紧之事,越要做的不着痕迹。”裴如玉道,“让王妃出面,王妃原就擅营商事,这事你交给官员来做,反不一定有王妃懂行做得好。娘娘那里缺什么少什么,殿下帮衬什么。殿下你当务之急是,将北疆的军政之事熟谙在心,笼络天山各部,牢牢把控住北疆,成为真正的实权藩王。”

为以后大事做准备!

这句话裴如玉暂且没说,可穆安之在裴如玉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期冀与决心。窗外风雪呼啸,穆安之伸出手,裴如玉一笑,与他交握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