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作者:石头与水

中秋宴自然热闹,如秦家这样的高官人家,如秦大将军夫妇,还有准驸马秦廷都是会受邀参加宫宴的。

中秋之后,九月菊花初绽,便是秦廷与嘉祥公主的婚事。嫁妆提前看过吉日被浩浩荡荡的送到嘉祥公主的公主府,这处公主府并非新建,却也绝不委屈嘉祥公主,原是一位老亲王的府邸,人家养了上百年的府邸,后来爵位降等,住不得王府,便重献归皇家。穆宣帝偏爱女儿,嘉悦公主府也是这样来的,两座公主府正好挨着,也是想姐妹和睦的意思。

嘉祥公主虽是次女,却是嫡出,她的嫁妆较嘉悦公主也是要略盛三分的。嘉悦公主并不争这个,陆皇后给闺女攒了二十年的嫁妆,还有近来置办的,后来嫁妆单子拉出来,实在太丰盛,陆皇后便借着嘉悦公主将生产的名义,也赏赐了嘉悦公主一番,南面儿新采购的好料子亦有嘉悦公主的一份儿,还跟嘉悦公主解释,“你成亲比你妹妹早些,这些新鲜花样都是今年才有的,我看做衣裳很好,你拿着穿去。”

嘉悦公主连忙说,“自小到大,母后都是赏赐不断,如今我都大婚了,妹妹置办嫁妆,母后都想着我。母后,我都大了,如今也将为人母,倒是妹妹眼瞅大婚,母后多为妹妹置办才好。”凭良心说,陆皇后的确不是个小器的人,这些赏赐上都是两位公主一碗水端平。不过,嘉悦公主何等伶俐,想来必是嘉祥公主嫁妆太丰,陆皇后方再次赏赐于她。

“你跟你妹妹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陆皇后见嘉悦公主感激,眼睛里也透出笑意。人就是这样,做好事就盼人承情,这样心里才舒坦,才知道自己这番好意没白瞎。嘉悦公主也适时露出些亲呢,善解人意的说,“这些年,我与母妃都承母后关照,日子过的顺顺遂遂。咱们这一大家子,就我跟妹妹两个女孩儿,父皇母后都钟爱我们。以后我和妹妹还是邻居,宫内宫外一样的亲近。”

“就是这个理。”陆皇后也很喜欢嘉悦公主温柔聪慧,在宫中时便跟闺女相处的好,再加上慧妃膝下只此一女,陆皇后对这母女俩一向很好,与嘉悦公主说,“嘉祥的性子就不如你懂事,你做姐姐的,以后你们都在宫外,凡事你多提点她。”

“妹妹哪里用我提点,我听驸马说,这去北疆的一路,凡事也是多亏秦妹夫。母后放心吧,我跟妹妹一道长大,如今嫁到宫外,自然是姐妹互相扶持的。”

陆皇后听这话很高兴,说一时话,方令宫人抬着肩舆送嘉悦公主去慧妃那里,嘉悦公主笑着谢过。

慧妃早就在宫里等着了,一脸紧张的吩咐两个宫人扶闺女坐下,嘉悦公主摆摆手,“不用,我好着哪。”

慧妃还是将隐囊垫在闺女腰后,嘴里念佛的问,“我的祖宗,你怎么这会儿还进宫啊。”这都九个月出头了,又是头一胎,孩子万一生路上可如何是好。

“我觉着还没要生的意思,想着嘉祥妹妹就要大婚,进宫来看看,给皇祖母请安后,到母后那里坐了坐,过来看看母亲,省得你总记挂我。”

“你这会儿出门我更记挂。”慧妃嗔一句,问她身上如何,这些天是在公主府还是在国公府。

“都好。我们都是住国公府,我想就在国公府生产。”

“这也好。嘉祥要办喜事,你们两府挨着,她那府里敲锣打鼓,你那里怕也不清静。何况老国公夫人是久经事的老人,你与驸马一向是在一处的,如何今天他没同你一道进宫?”

“他这回来,父皇让他在内务司跟着唐姑父学些庶务,唐姑父乐的不行,说眼下就是嘉祥妹妹的大婚礼,后头还有父皇万寿,正缺人手。驸马哪天都是一大早出门,有时晚饭都在衙门吃哪。”

“可见女婿差使还当得,倘他不成,你唐姑父就是想提携他怕也提不起来。”女婿有实差,慧妃也高兴。

“他那人可精细了,我就担心他断了旁人的财路,招人厌。”内务司这地方,管的都是皇家的衣食住行。皇家自然要派信得过的人,但油水也是极大的。

慧妃道,“你别瞎担心,内务司是你姑父在管,女婿是个伶俐人,你父皇的女婿,如何会招人厌。”

嘉悦公主一笑,“这也是。这次回来,驸马过去送小宝孝敬给姑妈姑丈的东西,跟我说,姑妈拉着他说了许多话。”

“长公主这是记挂着小宝。”慧妃问,“长公主是慈母心肠,陆侯在北疆,三殿下也一向关照小宝,小宝那孩子也机伶,就是在北疆也能过得好。”

“可不是么,我听驸马说小宝在三哥的王宫里专管着各部落来往的事,挺受器重的,平时就住在陆侯府上,陆侯待小宝就跟亲儿子是一样的。”嘉悦公主说。

“不是说蓝公府里跟着三殿下到北疆的孩子这次是随着女婿他们一起回帝都了么。”慧妃悄悄同女儿道,“那天驸马进宫也没说,想是怕说了太后娘娘听了生气,昨儿蓝国公夫人携世子夫人进宫,瞧着太后娘娘倒没什么,只说孩子们合不来也是没法子的事。”

“母亲你不晓得,这事跟小宝有些关系。”嘉悦公主把小宝跟蓝双不睦的事说了,唐墨向来不吃嘴角上的亏,他跟姚绪早便相识,还把蓝双如何拿大如何傲倨的事都同姚绪讲了,姚绪回来没有不跟媳妇说的,嘉悦公主也就悄悄跟母亲讲了。

慧妃道,“两个都是家里娇惯的,蓝家孩子也是出身显门,可再怎么也不该跟小宝闹这样的别扭。”

“蓝双早就有些恃才傲物的,他这事本就办的不在理,就是太伤三哥的面子了。”嘉悦公主说,“蓝家三表叔倒是在北疆呆的很好,听驸马说成天忙着书院的事,连同他们一起吃酒的功夫都没有。”

慧妃想到蓝家三老爷的性情,扑哧就笑了,“三殿下真是知人善任,蓝三老爷没旁的爱好,就爱做学问,那真是浑身的书香气。”

母女俩正说着话,穆宣帝溜溜达达的过来了,没令人惊动,待他进来,慧妃方看到,笑着就去抚女儿的手,穆宣帝一摆手,“一家子人,别动,今日事务不忙,朕听说嘉悦进宫了,过来看看你。”

慧妃让出榻上的位子,穆宣帝过去守着闺女坐了,侍女另搬到一张铺着狼皮褥子的黄花梨木的太师椅,慧妃坐到太师椅上,就听穆宣帝问,“前儿听皇后说嘉悦这都九个月了,你要想进宫打发人来说一声,朕着人去接你,别自己出门。”

“我觉着还好,太医都看着,说我胎相稳,约摸得等到足月。父皇放心,我就是在国公府,每天我家老太太在园子里散步,我也跟着走一走,太医和嬷嬷都说我精神头也好。”嘉悦公主眼中含笑,“我想着嘉祥妹妹眼看就要大婚,我进宫来瞧瞧她。”

穆宣帝欣慰,“当初把你们的公主府放在一处,就是想以后姐妹离得近,也能相互照顾。”

宫人捧上茶,慧妃接了递给穆宣帝,穆宣帝说,“刚进来时听你们在说笑,说什么这样高兴。”慧妃嘉悦公主都是满眼笑意,穆宣帝愈发好奇,嘉悦公主便说蓝三表叔在北疆管书院的事跟父亲又说了一遍,“我在宫里见蓝家三表叔的时候不多,也听说那是个爱读书的人。母妃刚说哪,三哥知人善任。”

听说让蓝三管书院,穆宣帝险没喷了茶,无奈,“也不知北疆现在到底怎么样,反正老三这一去是大动干戈。”

“父皇,我听驸马说是真的挺好,说新伊城那里商贾很多,虽是北疆州府,也不逊关内的富庶地界儿。”嘉悦公主说的认真,穆宣帝一笑,“那就好。”

嘉祥公主的嫁妆之盛,惹得御史台与礼部都有些微辞,认为帝后宠爱嫡女太过。好在嫁妆都是出自陛下与皇后的私库,没用国库一分钱,而且,在给嫡女封邑上,穆宣帝相较嘉悦公主,只多给了嘉祥公主两千户。

倒是姚国公老夫人担心孙媳会不悦,私下让孙子留意,不过,嘉悦公主一向开阔,并不计较这个。她出身上原就差嘉祥一些,可在宫中也并未受过什么委屈,大婚的嫁妆太后皇后都是用心给她准备的,纵不及嘉祥,也够她一世富贵悠闲。

嘉悦公主也私下跟嘉祥公主说了许多姊妹间贴心的话,尤其是多赞秦驸马,夸奖驸马有实缺,能干,是一等一的人才,还要适时的露出羡慕的意思,嘉祥公主就很高兴了。

嘉悦公主有时想着,这个妹妹真是个孩子心性。

在嘉祥公主大婚的盛世热闹的第二日,一行浩大使团来到帝都。嘉祥公主新婚大喜,一觉醒来不见了驸马,嬷嬷宫人上前服侍公主起身,嘉祥公主问,“驸马呢?”

“驸马五更就起练武功了。”薛嬷嬷是自幼照顾公主的老人儿了,服侍着公主净面敷粉,一边儿笑,“驸马起来时可轻了,特特的到外间梳洗,就是担心吵到公主。”

嘉祥公主唇角一弯,移开镜中那个娇媚的自己,嗔道,“今天又不用上朝,还起那么早。”

“奴婢让人喊驸马过来吧。”薛嬷嬷说。

“喊什么呀,快给我梳头,我要去看驸马练武功,大哥说驸马武功非常好。”

“能有咱们太子爷好?”

“大哥那个就是强身健体,驸马是要上阵杀敌的,如何一样。”嘉祥公主催着侍女给自己梳妆,头上簪支赤凤垂珠钗便去演武场寻驸马了。

新婚夫妻,秦廷纵是寡言,好在会捧哏。嘉祥公主话多,他就听着,还适时恰到好处的应上一两句,嘉祥公主就说的更热闹了。

俩人用过早膳,就要进宫给皇太后与帝后请安。

马车刚出公主府,刚拐弯就遇着一群浩浩荡荡的队伍过来,两厢车队遇上,按理,人家那个好端端的一直在朱雀大街,嘉祥公主的车驾却是从泰祥街过来,就是让,也该是嘉祥公主的车驾让。嘉祥公主让过谁呀,她手下仆从亦是霸道,大声呼喝着,“公主车驾,还不退让!”

那边就有人顶了一句,“你们是公主,我们也是王太子,且远来是客,中原人的公主竟是这般无礼么!”

嘉祥公主听见,刷的就把车窗给推开了,脸往外一探,问,“哪里来的山野小国的王太子,敢挡我的驾!”

秦廷:……

秦廷倒是知道帝都贵人时有争路之事发生,不过,他性情沉稳,向来宁可让人,也不与人争执。嘉祥公主突然撒泼,秦廷虽有些惊讶,倒也不太意外,没成亲时他就听太子说过,嘉祥公主性情略有骄纵。

听见嘉祥公主的吩咐,侍从立刻如狼似虎的涌过去,摆出刀枪剑戟的架式,对方竟也铮的一声军刀出鞘。“都别急,都别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一个急的变调的声音响起,先是跟那边儿商量,“这是我朝嫡公主嘉祥公主与驸马的车驾,王太子远来是客,不若暂且让一让如何?”

雕花绘彩装饰格外豪华的马车里传出一句,“自小到大,本太子还没让过谁。”

一时,便有一青袍小官满头汗的小跑过来深深一揖,一脸为难,“公主殿下、驸马爷,这是镇南国的王太子,特特来我朝为陛下贺寿的。这,远来是客――”秦廷的视线落在对面护卫马车的卫队上,嘉祥公主已是火了,骂那鸿胪寺小官,“你给我脑袋放明白些,难道让本公主让这么个穷乡僻壤、荒山野岭、夷狄之地的蕞尔小国的鸟太子!告诉那什么鸟太子,不让就给我滚!”

秦廷见那小官被骂的脸色泛白,轻轻一按嘉祥公主的肩,挽住她靠着车壁的那条胳膊,劝道,“也不必为此事动怒。”与鸿胪寺官员道,“你去同那王太子说,原本让让他也无妨,可他姿态傲倨,这是帝都,不是大理,他既是来帝都为父皇贺寿,便该知客随主便的道理。请他让一让。”

小官儿连忙跑过去传话,那镇南国的车队僵持片刻,到底让开道路。嘉祥公主斜瞥使臣车队一眼,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这才放下车窗帘子,心满意足笑看秦廷一眼,坐回车里。

夫妻二人入宫给长辈见礼,嘉祥公主这存不住事的,在穆宣帝跟前就将此事说了,“也不知道他们的王太子妃有没有一起来,我看那小国太子气势足的很,父皇,您见到那王太子时可别太温和,他们这般嚣张,咱们客气,倒当咱们软弱了。”

穆宣帝笑,“好,知道了。”又问他们昨日大婚礼可热闹,嘉悦公主大婚后都是回答一切都好。嘉祥公主不是,她自来就是个直肠子,“热闹是很热闹,只是我一直在屋里也看不到外面,姑妈、楚世子夫人有陪着我,大姐姐也跟我说了好些话,我很担心她,说了不让她过来的,她跟大姐夫一早就到了。我倒是没什么,驸马比较累吧,外头酒宴三更天才结束。”

婚前见的不多,秦廷可算是知道嘉祥公主的性子多么的直了,身为驸马,秦廷补上一句,“也不是很累。”

嘉祥公主想了想,“倒也是,一大早的就去练武。父皇,你没见过驸马练武功,特别好,我看着比大哥的武功都好。”她那个得意模样,惹得穆宣帝直笑,“哦,这么好啊。”

“那当然啦。我亲眼看到的。”嘉祥公主对驸马很满意,尤其是刚刚让那王太子让车的事,认为驸马跟她站在一边,他们这一定就是母后说的“夫妻一体”的意思。

见女儿这样欢喜,穆宣帝简直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道,“我这里倒有一把宝刀,那就给驸马使吧。”

“谢父皇。”嘉祥公主大大方方起身福一礼,就收下了。秦廷立刻跟着起身行礼,穆宣帝很喜欢这个小女儿,赏赐颇丰,然后就令小夫妻去慈恩宫了。

嘉祥公主进一次宫,就把镇南国王太子嚣张的事传的整个宫廷都知道了。当天两人在宫中用的午膳,陆皇后还叫着闺女到凤仪宫说了许久的私房话,嘉祥公主对驸马很满意,说,“以往瞧着驸马不大说话,我还以为是那种迂腐人,其实不是这样,他知道跟我站一边儿的。”

“先前跟我抱怨的,我耳朵都听的长茧了。”陆皇后指着耳朵取笑。

“先前又不熟。”嘉祥公主抱着母亲撒娇。

嘉祥公主的霸道更体现在到成亲第三天去秦家拜见公婆,反正公婆也不敢受她的礼,她还是很给驸马面子福了一福,弟妹们各人一套丰厚的见面礼。秦大将军秦太太请嘉祥公主坐上首,嘉祥公主很有自己风范的对小姑子小叔子们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要是有人欺负你们,也只管告诉我。”

秦家人表示:……

秦大将军约摸是受不了嘉祥公主的气焰,喊了长子去书房说话。秦大将军素爱训话,待中午,席面置好,犹未见父子二人过来。秦太太习以为常,请公主道,“他们父子大概在说公务,公主,咱们先入席吧。”

嘉祥公主说,“都中午了,什么事这么要紧忙的饭都不吃了?我父皇每天多少军国大事,也没这样忙。”对身边宫人翘翘下巴,“去请驸马大将军过来,用过午膳再商量公务,就说是我准的。”

秦大将军在家素来是一言堂,秦家人都惊呆的不会说话了,眼见宫人去传公主的话,硬是谁都没说出个“不”字来。嘉祥公主就仿佛一头成天轰隆隆径自行走动的大象,她所到之处,凡人皆要遵从她的意志。

至于为什么,嘉祥公主从没考虑过,因为,她生来就是如此啊!

伴随着镇南国王太子的到来,穆宣帝的万寿之宴,永载于帝国史册的一场风起云涌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