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转冷的冬月,忽的下了一场大雪,京城街边本已凋零的绿树,犹如开了一杈杈梨花,分外打眼。
最繁华的中央地段,临近皇宫十里,有一处气派的宅子,占地三亩,梨树环绕。府邸正门高悬鎏金紫檀木牌匾,上书“薛府”,门前一对石狮子微微张口,远看气势磅礴。
只从青天白日至夜深人静,府门紧闭,牌匾和石狮皆被雪覆盖,足见无人问津多时。
有路人经过,边跺脚取暖边唏嘘不已。
“哟,这莫不是昔日的薛掌印府?”
“据说,昨儿个这yan人路过城南的时候,生生被石头砸死了,该!”
“……”
府邸内安静得出奇,正厅房梁挂着黑白两色布匹,漆黑的棺木置于堂前,一位身着缟素的少年正跪在火盆前烧纸,不时发出几不可闻的抽泣声。
薛晴羽本在熬夜赶医学论文,等心脏疼痛难忍的时候,两眼一抹黑,彻底失去意识。再恢复意识,伸手不见五指,唯耳边各有两个小孔,依稀透出些光亮和木炭味儿。
太窒息了!薛晴羽下意识伸手去挠眼前的阻挡。
“划——”指甲触碰木头的声音蓦地响起,在空旷的正厅格外刺耳。
“划——”又一声响起,这一次,紧接着响起了拳头敲击木头的声音。
少年听出声源来自棺木,脑补完了《山海经》到《搜神记》等系列鬼怪故事,吓得双腿打颤,想跑却跑不了。
薛晴羽挣扎间,原主的记忆走马灯般涌入大脑,使她意识到,最不可思议的穿书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薛晴羽虽身为女子,打小却爱看男性向书籍,犹爱看野史外传。
关于原主,原著《萧太师传》中有载:
“元和十八年,大周朝新帝即位,设东缉事厂,擢司礼监掌印薛氏掌权。
薛氏私涉党争、构陷权臣、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元和二十年,薛氏所过之处,人人喊打。
元和二十一年,薛氏途径京城南大街,被百姓乱石丢之,卒。”
寥寥数语,再无笔墨。
原主仪仗圣上宠爱,滥用职权,已然树敌太多。野史故事和真实情况多有出入,那日城南遇袭,分明早有预谋。
思及此,薛晴羽再次敲打眼前桎梏,听出是木头声,根据原主记忆,猜测到自己正处于棺木中。
薛晴羽一掌拍在棺木盖儿上,不曾想,原主的武功原封不动发挥出来,威力极大,棺木盖“砰”地落地。薛晴羽摸着被石头砸中,却莫名恢复的后脑勺,慢慢坐起身。然后,便看到原主身前的小跟班——赵舒双眼一瞪,吓晕在地。
薛晴羽掸了掸身上灰尘,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借助原主耳力,确定府里再无他人,回到灵堂,蹲在赵舒跟前,下意识当自己穿着白大褂,准备去取兜里的针灸包,一恍神,默默叹气。
人受到惊吓后可以通过针灸“小天心”缓解惊吓,薛晴羽熟门熟路拿捏住赵舒右手腕中线部位,重压下去,逼迫赵舒苏醒。
赵舒睁眼看到薛晴羽的一瞬,险些再次吓晕。
“先等等晕,我问你,我死后发生了什么,府里的人都去哪了?”
赵舒感受到薛晴羽的温度,逐渐回过神来,却见薛晴羽目光坚定,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亮胜从前。
“明日,即您的出殡日,圣上将迎娶姜太傅之女姜懐为后。”赵舒稍作停顿,悄悄打量薛晴羽脸色,只因薛晴羽、姜懐、圣上三人,打小一起在宫中长大,情谊甚笃。
见薛晴羽神色无异,赵舒继续开口:“至于府邸众人……东缉事厂除了掌印您,从掌刑至番役,本就从锦衣卫调拨,您死,不,出事后,东厂众人自是投奔邓指挥使去了;府中门客及仆从,自是寻了金银细软四下散了。”
“那你为何不走?”薛晴羽一双眼睛看向赵舒,后者吓得“扑通”一声跪下。
“掌印明鉴,奴才自打被家里卖到皇宫,便一直跟着您,衣食无忧、识字习武。外面那些人不懂您,奴才还能不懂?您养在府里的门客,皆是罪臣之后,他们恨您抄了他们全家,殊不知您为保下他们,和圣上起了多大争执……”
薛晴羽打断赵舒:“够了!往后这番话,莫要再提。”
赵舒这话,说对了一半,只因赵舒不知原主身世。
原主薛晴羽,本是前朝定武侯独女,定武侯薛元庆骁勇善战,为先帝打下江山,功高震主,被封为侯后,更是遭人眼红。
好在薛元庆聪明机敏,被暗算前便遣散众兵,并告知天下,薛家留下一支精锐部队。先帝忌惮,留下薛晴羽,伴彼时还是太子的周嘉昊长大。
原主本可以暗中集结众将,重整旗鼓,却在宫中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逐渐忘记仇恨,还感动于周嘉昊的甜言蜜语,是个十足的恋爱脑。
是以当周嘉昊初登基,大权旁落,想要设立东缉事厂,压制锦衣卫和各大氏族之际,原主自告奋勇,在任司礼监掌印的基础上,接管了东厂。
这三年,周嘉昊看中了哪个氏族的金钱、权力,原主的刀便指向哪里。二人唯一不和的是,原主念及自己出身,不忍斩草除根,借口豢养门客,留下士族后人,这才有了“欺男霸女”的恶名。
但薛晴羽很清楚,只要薛家印信一日不现世,周嘉昊便不会要了她的命。是以,想害原主的另有其人。当务之急,一是替原主和自己铲除异己危险;二是抱紧原著主人公——萧清鹤的大腿。
眼下大周国内忧外患,多地民不聊生。萧清鹤入朝为官后,在文治上颇有建树。而大周朝自定武侯过世后,再无可用将才,几年后边境被袭,采取的是和亲的法子,十分被动。
且大周朝并不重视医术发展,薛晴羽记得,周嘉昊在位期间,光瘟疫便爆发过三次。薛晴羽在想,或许冥冥之中,她的穿书自有定数。
“小舒子,待会儿我手写一封书信,你替我送至城外青山脚下的道观,带一人来。回城路上,记得给我捎两身女子的衣服。”薛晴羽吩咐完,兀自打量自家宅邸去了。
不得不说,周嘉昊是真的舍得砸钱,原主也是真的生活奢华,哪怕府邸值钱的小东西被洗劫一空,布局、陈设、用具仍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参观完自家大宅,薛晴羽来到书房,洋洋洒洒写了信,取出怀中印信,稳稳盖在信笺落款处。原主从未思及启用前朝忠臣良将,可眼下的薛晴羽,亟需可用之人。
“小舒子!”
“在!”赵舒推了门进来,手里拿了备好的煤炭,“掌印可是写好了?待奴才替掌印热好炉子,备下吃食,便快马加鞭去送。”
“不必,我不冷、亦不饿,你替我寻来夜行衣和匕首,便出发吧。”
赵舒一脸担忧:“掌印可是要出门办事?从前您出门皆前拥后簇,如今孤身一人……”
“好了,小舒子,我知你衷心。你且去吧,我心里有数。”
薛晴羽目送赵舒离开,换了衣裳,对着半模糊的铜镜照了又照。原主和自己非但名字相同,就连相貌、身材也一般无二。待天全黑,薛晴羽藏好匕首,从府邸后门出去。
提及京城的声色场所,绣衣阁当属第一。绣衣阁占地十亩,金碧辉煌,白日闭户,子时开门,幕后掌柜更是神秘莫测,从未有人见过其真面目。
只那花枝招展的红四娘,每日边当老鸨,边笑脸迎客,瞧着约莫三十上下,待人接物却十分成熟老练。
铁血和往常一样,办完差,带着几个兄弟踏入绣衣阁。
“哟,这不是铁掌刑嘛,快请进。”红四娘热情迎上来,“牡丹,你的熟客来了,快带姐妹们出来!”
一行人身着官服、腰悬佩剑,上了二楼最好的厢房,引得姑娘和客人们侧目。谁都没注意到,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径直去了后院,推开挂着“牡丹”木牌的厢房。
牡丹正面挂微笑、对镜梳妆,心里思忖着今日要如何捞到铁血的钱,待看到身后黑影,尚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一掌敲晕。
薛晴羽刚换好牡丹的衣服,戴上首饰,叩门声响起。
“牡丹,好了吗?铁掌刑可等着呢!”
薛晴羽环顾一圈,一脚将牡丹踢到床下的空隙,一手用面纱遮挡住脸。门“咿呀”一声被推开。
“妈妈,我这便上去。”薛晴羽路过红四娘,门口已等着几位舞娘。
其中一个身着粉衣、手握羽扇的,盯着薛晴羽看了好几眼。
“哟,牡丹姐,这是怎么了,还遮上面了?”
薛晴羽之前跟着铁血来过几次,学着姑娘们的样子,嗔怪地看了粉衣一眼:“你懂什么,这叫欲拒还迎!”
姑娘们皆未起疑,在薛晴羽的带领下上楼。薛晴羽根据原主的记忆和武功基础,当起了领舞。
铁血一双眼直勾勾看过来,将剑搁下,跟侍者点了壶酒。薛晴羽暗暗一笑,她今日不想打草惊蛇,加上铁血武功高强,才出此下策。
一曲终了,姑娘们纷纷走向自己的“猎物”,薛晴羽来到铁血身边,提起酒壶准备温酒。
“哎!”铁血一把握住薛晴羽的手腕,“铁某是粗人,不是那些个舞文弄墨的酸臭文人,不劳牡丹姑娘费心。”
薛晴羽透过面纱,尚能嗅到铁血身上的血腥味。看来,离开东厂,铁血回到锦衣卫也未受重用,居然亲自干起了东厂番役的活儿,薛晴羽心中的把握提到八成。
这牡丹是当红头牌,惯会提高身价。在原主记忆中,铁血来了N次,送过金银珠宝若干,仍未得手。
思及此,薛晴羽替铁血倒酒,手背有意无意与铁血的指腹相碰。铁血一颗大老爷们儿的心,被撩拨得“扑通”乱跳,很快微微沉醉。
牡丹的衣裳自带香粉,薛晴羽凑得更近些,嘴巴对着铁血的耳朵吐气。
“大人,牡丹有体己话想对您说,可否至后院厢房一叙?”
铁血忽的上头,只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眼前可人儿:“牡丹,今晚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请大人随我来。”薛晴羽内心冷哼,步子飞快在前面带路。
铁血恍惚间连佩剑都落在了座位上,鼻尖净是牡丹身上特有的脂粉香气,满目皆是眼前人翩跹的身影,脑子里已想入非非。
薛晴羽推开门的一瞬,牡丹已然苏醒,刚从床底下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