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晴羽正思忖该放谁留谁,毕竟,七人中三人皆是朝臣之子,还有一人是未来的太师。
正在这时,赵舒入得室内。
“掌印,二寿公公来了。”
本届春闱提前、考生众多,稍有风吹草动,自是无法隐瞒。只是薛晴羽没想到,周嘉昊动作如此之快。
二寿踱步到薛晴羽跟前:“薛掌印,圣上请您将本次舞弊案相关人等尽数送至宫内,圣上将在御书房当场决断。”
“好,咱家整理好证据,马上启程。”薛晴羽颔首,并冲赵舒和孙梧使了眼色,二人立马去后间安排。
二寿又看向龚留群和郑云龙:“烦请两位大人一并,姜太傅、蒋尚书和江尚书已在入宫的路上了。”
龚留群和郑云龙面面相觑,皆在彼此眼底看到惧色。
薛晴羽将七位考生分了两辆马车,自己坐上萧清鹤、姜昶、舒寄柔这一辆。
“三位都是初次入宫吧?”薛晴羽发问时,一双眼盯着几个人观察。
三人皆保持低眉顺眼,气度也与旁人不同。薛晴羽感慨,她没看错,这一车没一个善茬。
“不曾想,是以此种方式。”姜昶率先开口。
薛晴羽宽慰:“三位答卷尚佳,圣上自有裁断,不必担忧。”
舒寄柔分明年纪尚幼,一双眼透着狠厉,面色也阴沉得厉害,惹薛晴羽下意识多看了会儿。这一看,便觉得舒寄柔眉眼有些眼熟。
萧清鹤的声音打断了薛晴羽的思考:“薛掌印年纪轻轻,便深得圣上信任,真是才干了得。”
“萧公子过誉了,今日萧公子答卷,得两位大人亲鉴极佳,日后必飞黄腾达。”
言谈间,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口,赵舒的声音传来。
“掌印、各位公子,到了。”
薛晴羽率先掀开帘子下车,一行人踱步往御书房走去。
“求公公放妾身进去吧!”老远,女子的悲戚声响起。却见天寒地冻间,一身形羸弱的女子跪在殿前,央求四喜。
四喜皱眉犯难:“不是奴才为难姜姑娘,圣上有言在先,舞弊案未出结果前,除相关人等,谁也不见。”
姜懐听闻身后脚步声回头,见到为首的薛晴羽,一把拉扯住薛晴羽的胳膊:“薛……掌印!姜昶与我一母同胞,断不会做出此等腌臜事!定是遭人陷害啊!”
姜昶自薛晴羽身后出列:“阿姊,你先回府吧,莫要替我奔忙。父亲稍后便来,叫他见了,定要责罚你的。选秀在即,你一深闺女子,怎好私自入宫?”
薛晴羽内心冷哼,科举刚巧在选秀前,若姜家真的出事,不仅后位,姜懐怕是连妃位都难保了。她这哪里是为胞弟,更多是为自己吧。
薛晴羽笑着扶起姜懐,自袖口取出绣着梨花的帕子:“瞧姜姑娘,这大冷天的,竟生生累出汗来。”
一旁的萧清鹤看到手帕,赫然看向薛晴羽,眼珠几欲瞪出眼眶。这帕子,分明与薛姑娘赠予他的一模一样。
姜懐接过帕子,顺势在宽大衣袖下握住薛晴羽的手:“薛掌印,圣上一向看重您,请您务必查明真相。您的大恩大德,姜懐誓死难忘!”
誓死难忘?你的阳奉阴违,我也铭记于心呢。薛晴羽露出安心的笑容,轻拍姜懐手背,路过姜懐,拾级而上。
薛晴羽将人带至御书房殿前,又将证物和结论呈上:“禀圣上,这是初步调查结果。”
一盏茶的功夫,室内安静得出奇,众人的视线皆落在周嘉昊身上。
周嘉昊放下纸张的一瞬,开口询问:“萧清鹤是谁?”
薛晴羽用眼神示意愣神的萧清鹤出列,后者跪拜作揖。
“文采斐然,又是滁州平民,嫌疑自是摒除。”周嘉昊看向龚留群,“龚大人,此考生和舒寄柔、邹行、叶梓成绩皆列入名次范围。”
龚留群作揖:“是。”
周嘉昊看向薛晴羽:“薛掌印,烦你先送萧清鹤、舒寄柔、邹行、叶梓离开。”
薛晴羽领命,心知周嘉昊这是要关起门来解决内部问题了。
“请几位随咱家来。”薛晴羽在前面领路。
推开御书房门的一瞬,薛晴羽看到姜太傅狠狠打了姜懐一个巴掌,声音清亮,姜懐的脸瞬间红肿,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来。
薛晴羽快步上前:“姜太傅,圣上等几位许久了。”
姜伯庸闻言,和蒋子铭、江卫涛一起,快步上前。
薛晴羽扶起姜懐:“回去吧,听话。”
姜懐不甘心看向姜伯庸决绝的背影:“连你都出来了,可见……”
“姜懐,若你真心想入宫,这一切只是开始。”薛晴羽压低声音,转向四喜,“公公,烦你送姜姑娘出宫。”
薛晴羽不作停留,安排四位考生上了一辆马车。
赵舒一脸不放心:“掌印不走吗?”
“此事牵连甚广,又是东缉事厂负责巡察,等结果出来再说。”薛晴羽瞄了眼车内,正对上萧清鹤探究的目光,“你送他们回贡院便回府吧,不必等我。”
赵舒取了车内貂绒披肩:“掌印,披上吧。”
薛晴羽回到御书房外,已不见了姜懐踪影。四喜见薛晴羽回来,小声踱步过来。
“薛掌印,圣上既遣你走了,自是不想你牵涉其中,何必回来?”
薛晴羽心下有些东西无法放下:“可此事分明多有蹊跷,圣上却不下令彻查,咱家担心无辜人受累。”
“哎,薛掌□□软,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冤屈!”
待天色全黑,御书房的门仍紧闭着。期间传出三次杯盏跌落在地的声音,两次恸哭声。
不多时,童未入宫,路过薛晴羽的时候,只简单打了招呼。薛晴羽看得出,童未面色郁结,想来是因京营负责秩序,牵涉其中。
五禄取了手炉过来:“薛掌印,若不嫌弃,请用。”
薛晴羽接过来:“小五,你跟着四喜公公,如今倒愈发历练了。”
身后的门蓦地打开,薛晴羽转过身,便见众人垂首出门。姜昶面容悲戚,泪痕犹在。老臣们面色不改,眼神却难掩不满。
童未算得上最正常的,步伐飞快,消失在宫中。
薛晴羽小心翼翼踏入殿内,就见周嘉昊伏在案几后,面容冷峻。
薛晴羽轻手轻脚拾掇了地上稀碎的瓷片,又替周嘉昊重倒了杯热茶,放置在周嘉昊右手边。
“你还没走?”周嘉昊下意识触碰薛晴羽的手,触感冰凉,面露心疼,“怎么这么傻,天寒地冻的,等到现在?”
薛晴羽微笑:“无妨,我在外面候着,只是身子冷;你在殿内议事,只怕心更冷吧。”
周嘉昊拉扯薛晴羽在身边坐下:“哎,懐儿若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必如此头疼了。”
薛晴羽收敛起笑意:“阿姊那是关心则乱,她母亲早逝,只留了这么一个胞弟。”
“按道理,姜昶若是参考,姜伯庸断无出题资格。焉能证明,姜伯庸出题前是否告知姜昶?”
“所以,您处置姜昶了?”
“姜家坚持称姜昶系背着姜伯庸参考,我瞧着,有几分真意。可两位尚书之子舞弊明显,拒不供认。这蒋家,又是母后亲属……”
薛晴羽起身,替周嘉昊按压太阳穴:“辛苦您了,眼下只是科举,待选秀,尚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两位尚书皆停俸半年,其子答卷不作数。姜家难以避嫌,姜昶连续三年不得参考。”
薛晴羽的手指顿了顿:“那龚大人和郑大人呢?”
“二位肱股之臣,我自是信任他们,但会试安排不力,停俸三月。京营神机营,非诏不得出。”
这一碗水,端得倒是很平。薛晴羽内心感慨,曾以为,周嘉昊待原主有几分真心,谁知尸骨未寒便待娶原主闺中密友。后以为,周嘉昊待姜懐有几分真心,谁知连太后母族的力量,皆可离间。
薛晴羽第一次意识到,周嘉昊可能只爱自己和权力。难怪萧清鹤科考高中后一路高升,萧清鹤不仅有才学,还出身平民,和龚留群、郑云龙一般,在京城无所依附,不会结党营私。
“行了,时日不早,晴儿你快回府吧。”
薛晴羽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福了福身告退。
从皇宫至薛府,不过从御书房至御花园的距离,薛晴羽走了半个时辰有余。口鼻尖呼出的热气,遇空气即变白,半遮挡住视线。
薛晴羽倒觉得,透过雾气看到的京城,反倒更真切些。所过之处,万家灯火、红底对联,四处洋溢着新年之气。间或有带着小孩上街的大人,手中扬着土炮和糖人,笑意盈盈。
薛晴羽笑了,笑她一个可怜的异乡人,一朝穿书,无依无靠,连敌人刀子挥到何方皆不知道,只能慢慢化被动为主动。
经过一处巷陌,暗色中一道修长的声音踱步出来。
薛晴羽抬眸,便见到衣着单薄,鼻尖冻得通红的萧清鹤站在路边,正一眨不眨看着她,手里拿着几个纸包,不知何物。
“萧公子?”薛晴羽出声,惊觉音色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