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乳房

作者:毕淑敏

只有一点令小五摸不着头脑。她的乳房再也不肯长大,总是保持着青苹果模样,坚硬如卵石。她的各部分机体在频繁的性刺激之下,烂熟如桃,但乳房固执地坚守少女时代的状态。有的客人喜欢这种童真样式,但更多的客人不喜欢。他们想看到一个放浪形骸饱含水分的女人,但小五幼稚的前胸会突然启动他们沉沦的良知,让他们一下酉肫鹱约旱某趿瞪踔僚儿?

小五意识到乳房成为自己发展的瓶颈,决定改造它们。小五去了正规的整形医院,要求做丰乳手术。医生详细地同小五探讨了她期望达到的尺寸,根据小五的体型计算出丰乳图形,并在计算机模拟出相应影像。小五只看了一眼就说,太小了。医生修改了尺径,小五说,还是小。医生严肃地说,这是能够完成的最大尺径,根据她的身体状况,最多只能注入这么多硅胶。

小五离开了那家医院。小五认为:人嘛,要么是原装的,天生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如果兴师动众全新打造,就一定要追求完美。既然花了钱,受了罪,就要可心。在她的心目中,最美的女人是干妈,干妈丰乳肥臀。

小五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看到了一家美容院的招牌。小五走进去,说,你们最大能做出多大的乳房?

接待她的女士说,你想要多大的乳房,我们就给你做出多大的乳房。不够大,不要钱。

小五比划了一下,说,要这么大。

女士咬牙切齿地说,成!

小五留了个心眼,说这么大的乳房,要打进很多硅胶,是不是有危险?

女士说,是有危险。所以,我们不给你用硅胶,我们只给鼻子用硅胶。硅胶很贵,我们用盐水。

小五吓了一跳,说,盐水?那不成了腌咸菜?

女士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用盐水,是当今世界上的最新潮流。又安全又简便又没有副作用。我们并不是把盐水简单地注射进去,要有一些包裹的囊……美容师是有洋文凭的,手艺很好。找他做手术的人预约要到五个月以后,算你运气好,今天有一个约好的顾客临时不来了,空了一张台子。你要不要做?要做就赶快进去,要不然我就打电话叫别的病人来了。

这番话说的小五热血喷张。她在别的事上都很谨慎,唯独到了自己的乳房,就情迷意乱。一头进了美容室的里间,一间阴暗的北房。

据说有洋文凭的美容师切开了她的乳房,裹进一些盐水囊。

小五起身后第一个感觉是胸前沉重了许多。小五欣喜地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新形象,知道为手术花费的钱是鲜酵母,很快会衔着更多的钱飞回来。

美中不足的是发酵的太夸张了,好像两只酸奶罐子。美容师解释,过一段盐水会有所吸收。新打造的乳房就像刚买的白布,下了水,尺寸会缩的。

小五也不好多说,确实是按她的意思度身而作,不能退货。小五人气攀升,前来的男人都有喜爱丰乳的癖好,骨子里是没长大的男婴。

小五的乳房渐渐地在圈子里有了小名声。那种充满了水泡的乳房,抚摸和蹂躏起来,感觉很是怪异,前来寻欢的男人们爱不释手。小五把所得的钱,一部分寄给干妈,一部分留了起来。她迅速地衰老,好像还不曾年轻就饱经沧桑。小五要为自己留个后手,她不可能总是如日中天,卖笑女子的职业生涯极其短暂。

小五从来没有回过干妈家。小五不给家中写信,寄钱的时候,总是用电汇。

肾移植需要很多的钱。小五卖命地挣钱。所有的淫荡都因有了这样远大的目标,而变得辉煌。小五学会了卖笑,伪装处女和伪装高潮,小五能让客人们慕名而来,掏光了口袋里的钱,还恋恋不舍。小五为自己租了很体面的房子,过起了带点小资味的城市女人生活。

虽然小五严格选择客人,有时也因对方报出的价格太诱人,也接待粗鲁的客人。小五通常采用的手段是陪着他们先喝一通烈酒。再骁勇的男人也敌不过酒精的度数,当醉眼朦胧之时,一触即发,卖笑女子就可偷工减料,以逸待劳。小五会装疯卖傻,小五会五花八门的酒令,小五会甜言蜜语,小五会卖弄风骚……总之,小五会用种种手段保护自己,绝不死扛着,让自己筋疲力尽。

那个客人好像刚从猿猴进化过来,浑身多毛充满山洞的气味。小五从一开始就打了冷战,觉得不祥。果然,小五劝酒,他说不喝。小五说这么棒的男人,怎么不喝酒?多毛的男人说,喝了酒,就饶过了你,我怎会那么傻!

于是,小五知道自己遇到行家里手了。小五的胸中就涌起了一股悲壮,小五不知道壮士慷慨赴死是怎样的英烈,但把它缩小一万倍,可能就是自己的心态了。小五咬紧牙关,忍受着无休止的折磨,那个男人的手,好似隆隆的坦克,从一双乳房上碾过来碾过去,想夷为平地。

小五感觉水囊好像老鼠,在她胸前滚动,大手继续施压,软肋挤住了心房,呼吸受到强烈压抑。

小五坚忍着,不出一丝声音。如果想早些结束苦难,就要像烈火焚身的勇士一样,咬紧嘴唇。任何声音都会刺激这个魔鬼,让他感觉别致有趣,变本加厉。只有暗无天日的沉默,才能早点救赎。

莽汉的手在小五的乳房上横冲直撞。乳头由畛醯男朔芗嵬Ρ涑商弁吹呐张,乳晕颗粒凸起犹如清晨的草莓,乳房增大仿佛随时要爆炸的圆形手雷。就在男人之手一个极其猛烈的揉搓之后,小五突然感到左胸坠落,随着锥心的刺痛,奇异的空虚感油然而生,整个左半个肢体痛楚麻木,左脚尖痉挛抽动。小五一下惊坐而起,惊惧席卷身心,一道宽?寸的撕裂感,从她的左肩直劈到了左胯。淋漓的冷汗使她完全忘记了身上还匍匐着一个贪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