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夜莺

作者:小涵仙

车子掉头后一路往城中的最繁华的地带奔去。

小助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要去夜店,只问,“曦姐,你就穿这个去?”

她看着乔曦身上的休闲装,觉得要去夜店,是不是得换身衣服?

乔曦低头瞧了眼。

灰色抽绳收脚口运动裤,休闲外套,一双小脏鞋。

她想到那几个视频里,坐在周围一圈的女孩们,全是吊带露脐短上衣,短到遮不住大腿根的小裙子,觉得自己这么去了怕是个异类

她垂下眼,恼恨道:“他若是觉得我丢脸,那就把我赶出去。”

小助理噤声,怎么曦姐这几日提到大老板都是咬牙切齿的?

今晚Mirage比往常都要嗨。

陵城的一票公子哥包了整个场子,姑娘随意进,全场免单。

听说是专门为贺公子庆生办的场子,一水儿网红小明星倾巢出动,看得夜店外的男人心痒难耐。

主台上DJ打碟,有专门在四周跳舞的年轻女孩,配合着躁动的节奏,动作露骨。

有那么几个瞬间,虚迷的灯光恍惚间暗了,随后又亮起白炽光,好似几道极光,场内煌煌如白昼,人们看着彼此突然清晰的脸,姿态。

众人仿若癫狂。

霎那间,极光闪退,又留下无穷的虚迷。

最中心处是一圈方形的卡座。中间的那位,自进来后就没怎么动过,即使今晚的热闹全部只为讨他一人开心,可他看上去好似几分淡漠。

“七哥这是怎么了!出来玩儿也不开心!”

“能怎么,没喝好呗,去把Tina和Katherine叫来,让她们站上来摇个舞看看。”

......

乔曦低着头,跟一群女生们从安检门处混了进去。

进去后音乐震耳欲聋,她从包里拿出口罩戴好,又觉得自己这身日常的衣服在一众清凉里反而打眼。跑去卫生间,把外套脱了,只留里面一件短款露腰的T恤。

场子里人很多,乔曦穿过舞池走到中心区,隔好远就见到那个孤隽的背影,在一群莺莺燕燕里分外招眼。

走过去,在隔壁桌找了个角落坐下。

背靠着中心主桌,离得很近,以至于身后的人稍微大声点说话,都听的一清二楚。

乔曦垂眸,拿了一杯酒在手上。她想着该找个什么时机去给他说生日快乐,又怕他会怪她不打声招呼就来。

一阵纠结中,她觉得还是先坐会儿,看看情况。

至少得看看他私底下都是怎么玩的。

若是真像想象中那么出格,这生日快乐不说也罢!

中心这桌很热闹。

两个女生站在桌上,跳着双人舞。到了兴头,有公子哥摇了瓶香槟,随着漫天金粉洒落,浇在女孩身上。

女孩们先是尖叫,又笑着从桌上跳下来,顺势倒在男人怀里。那沾满香槟的皮肤浸湿男人昂贵的衬衫,女孩们撒娇,让那人赔一身行头,调笑间就讨得和男人约会的机会。

贺时鸣接过旁人递来的纸巾,略带嫌弃的擦着手臂处沾上的香槟。

“七哥是去了趟变形计?怎么小嫂子不在,也不敞着玩玩儿,还真被小嫂子改造成功啦?”

从前玩的比谁都野的男人,现在到了声色场,竟然不玩了。

坐在那,酒也不喝。让谁都觉得奇怪。

“去你妈的,听你说话就烦。”贺时鸣笑着踹了那人一脚。

在虚虚幻幻的光下,男人分明的棱角比往日更清厉,笑的时候,周身淡漠褪去几分,眼尾挑着点风流,像缠绵的风,流连在女人鬓角。

你若被这身好皮囊所引诱,扑进风里,看见的只是一片虚妄。

不论怎样,被踹的那人成功把话题带到了“小嫂子”身上。

“我说老七,你那么宝贝小乔儿,过生日也不见你带出来?”

一人嗤了声,“就是宝贝才不带出来见人!他有多夸张你不知道?就几个女人发生点口角的小事,搅得整个圈子都人心惶惶的。”

贺时鸣掀了掀眼皮,“要你管?我养个宝贝碍着你了?”

有个男人是上月才从国外回来的,对这种逸闻是真好奇,他问,是有多特别的女人,才让七哥这么宝贝?她到底哪里特别呢,这满场的漂亮女孩,就没一个比得上?

坐在背后的乔曦瞬间握紧了手中的酒杯。酒杯里放着冰块,用手去握,是很凉的。

但她很紧张,只觉得热。两手紧紧握着。

是啊,她到底哪里特别呢?

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贺时鸣没有立刻回答,思绪飘的很远。

那傻子哪里特别呢?竟然能让他一次又一次为她退让,一次又一次为她破例。

算起来,她在他身边有一年了。

第一次在片场,他不过玩性大起,逗了逗她,跟逗猫逗狗没什么区别,只是看了她两眼,没想到她能满脸羞红的把自己埋进水缸里。

后来,她拒绝上他的车,他觉得这女孩看起来天真脱俗,也玩那些欲擒故纵的烂把戏,哪知她是真不愿上他的车,不愿和他产生交集。

他从不是喜欢强求的人,她不愿那就算了。他的世界,从不缺自愿上他车的女孩。

再后来就是会所里,他见不得她哭,心想,玩一局就玩一局,至多几个月也就散了,若她不肯走,就多塞些钱打发了。

可没想到玩着玩着,是他不愿放手了。

她看似柔弱,实则倔强。她听话,她乖,却也比谁都忤逆他,让他心烦。

一想到她,就感觉喝醉了。

贺时鸣拿起酒杯,辛烈的液体流入喉管,带着灼烧的热度,刺痛着感官。

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语调低沉,似自言自语,“哪有什么特别的....好玩的玩意儿罢了。”

是啊,她是真好玩。

这全场所有女孩加起来,也比不过她好玩。

好玩到让他上瘾了。

乔曦是在这一秒感受到手掌心传来了凉意,山河破碎的凉意。

男人话落音的那一秒,垂死挣扎的人被宣判了死刑。

她干燥的眼睛被激光刺的很痛,颤抖着抬手,把岩石杯递到唇边,一口一口把酒喝完,把所有苦涩的情绪随着酒咽下去。

她有些懂了,为什么知道了他有未婚妻,被那些女人羞辱,被所有人看不起,一颗心被扎成了筛子,她都觉得还可以用自欺欺人来续一命。

那是因为扎向她心口的刀不是他亲手捅的。

她是真的好倔强,非要等他亲手杀她一次,才会觉得痛。

“哈!果然,我说呢,还以为七哥真成了谁的俘虏。”

“.....这年头哪个女生都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你说她们可不可笑?”

过了会,一个公子哥想出个好玩的游戏,飞镖。让女孩蒙着眼顶着苹果,坐在他们对面。

一开始哪有女孩乐意,这万一射偏了,扎进肉里该怎么办?

他们说,顶一个五十万,扎偏了,一下十万。

玩不玩。

乔曦听见有寒风凛冽从耳边划过。

他们这群人不把人当人。

当玩意。当寻欢作乐的道具。

她浑身凉浸,双眼空洞地扫过周围,这满目的醉生梦死,浮华靡靡。

人们在香潮中醉倒,人们在金粉中狂欢。

又喝了一杯酒,乔曦起身,从后面绕到中心那桌。

她看见那个顶苹果的女生,肩膀在颤抖,人非草木,有着痛觉,不怕是不可能的。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乔曦走过去把苹果从那女孩头上拿下来。

“我来替你顶。赢了的钱,算你的。”

那女孩睁眼,茫然的望着这个戴口罩的陌生人。

拿着飞镖的男人被人打扰,不满的站起来骂:“你他妈谁啊?爷的局也敢扰?”

乔曦扯下口罩,对那男人笑了笑。

“曦曦?”贺时鸣瞬间醉意退了大半。

那男人反应过来,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不停道歉:“哟...原来是小嫂子大驾,刚刚对不住,我在这自罚三杯。”

“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不说一声。”贺时鸣正准备起身,只见乔曦却自然地坐下,笑着说:“七爷过生日,我来给您助兴。”

贺时鸣蹙眉,刚想着说什么,就看见乔曦将苹果放在了自己头上。

她说:“听说七爷的飞镖也玩得好,不如我陪着玩一局?”

这个举动惹得周围人哗然。一票公子哥瞬间兴奋起来,满口的小嫂子果然不一般。

有人把飞镖递在贺时鸣手上。

乔曦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漠然,是燃烬的死灰,不带余温。

可她脸颊却红扑扑的,醉酒后荼靡的红,温暖的红,可爱的红,春风停留过后的红。

蓦然间,贺时鸣突如其来的仓惶感。

觉得她这样又远,又淡,又冷。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是不是就要失去她了?

乔曦知道他并不平静。那双好看的手拿着飞镖,小指上带着的尾戒折射出灿烂的光。

那光粼粼浮动,他的手在抖。

旁人还不明就里,调笑着催着,贺时鸣霍然起身,将手中的飞镖稳稳的扎进远处的酒瓶里。

乔曦看着那飞镖在眼前坠落。

身子一抖,苹果从头上落了下来,慢慢的坠落下来。

她所有春风,所有星光,所有绮丽的梦,所有年少无知的勇敢,所有不值钱的爱,一起跟着坠落下来。

她被他大力拽起,扯着她朝出口而去。

出来后,秋夜的风浇在人心头,是很冷的。

乔曦低眸看他紧拽着自己,不知走到了哪,终于停了下来。

“不好玩吗?”她看着他深锁的眉头,笑意清扬,喝酒后嗓音都是脆脆的,碎金的质感。

贺时鸣铮铮地看她,目光似深海,幽暗,汹涌。

“不好玩。”

乔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眸去撞天上的月色,喃喃道:“.....我觉得还挺好玩的。”她虚晃了晃,好似抵挡不住薄薄的晚风,贺时鸣上前抱住她,将所有的温度都渡给她。

“哎....我跟你道歉。曦曦原谅我吧,那晚是我失了分寸....以后不论什么事都先问过你好不好?”

他以为她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明天是你生日吧?留给我,我们两个人过好不好?”乔曦把头埋在他的臂弯,他身上穿着轻软的毛衣,脸颊触上去,像溺在羽毛里。

他从出生起就拥有太多了,富贵权势占了,英俊的好皮囊也有,顺风顺水的人生也有,偏偏还有那么多爱他的人。

他不是那种有着不幸福的童年,长大后无论看起来多么玩世不恭,内心却始终渴望被爱治愈的男孩。

他不是。

他从出生开始,就有好多好多的爱。

前仆后继的无数爱他的人。

家人,朋友,无数迷恋他的女孩们。

所以他骄傲到不需要多余的爱,也不需要懂爱,他的心是满的。

他不要爱,他要的是快乐。

但她不是。她没有幸福的童年,没有和睦的家庭,没有钱,没有地位。

所以有人给她一点看上去像爱的东西,她就贪恋到要把自己献祭。

更何况,他是一个多么让人迷恋的人。

贺时鸣笑着答应她,说--

“我的生日自然得留给曦曦一个人。”

乔曦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慢悠悠的从嗓子里飘荡出一句话来。

“嗯。那你明天早点回来,我送你生日礼物。”

次日。

贺时鸣一大早就去了公司处理工作。

乔曦睡到中午才起来,身上有些酸痛。

昨夜......彼此都有些食髓知味。

她梳洗打扮后去了趟超市,没买菜,因为她知道,也不会吃,免得浪费。

买了各种新鲜的水果、一罐进口淡奶油还有些做蛋糕用的器具

把蛋糕胚烤出来,一层层铺上混合的水果,有他爱吃的,也有她爱吃的。再把奶油涂上去,反正按着某书上的教程一步步来,最后做出来的蛋糕倒也不错。

把蛋糕放进冰箱里保鲜,乔曦上楼开始清行李。

房子里留着浓浓的两人生活的痕迹。

他送的每一件东西,乔曦都有好好放着。碍着东西实在是太多,有大部分都是崭新的,连包装盒都没有拆。

她把压在最底盒子里的那个tote包拿了出来,又从衣柜里翻出第一天来到这个房子时,穿的那件蓝色连衣裙。

把各种他心血来潮拍下来送她的收藏级珠宝一一放在首饰盒里,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被他逼着用过一次的那个鳄鱼皮包,她也重新装进防尘袋,放进了橙色的大盒子里。衣服穿过的就熨烫整齐,没有穿过的连吊牌都还在的,就折叠好,分别放进对应的纸袋。

身后全部是各类logo的纸袋,抬眼望去,倒是比专柜还要琳琅满目。

桌上正中间,放着两张银行卡。

一张是他给的,每个月他都会往里面打钱,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总之一次也没用过。

另一张是她的,里面是四百三十七万,她算过之后,应该还给他的钱。

她站在落地镜前,看着自己。

幸好,褪去所有昂贵的装饰,她还是她。

垂眸时,视线落在了颈脖处的那条项链。

七夕节时,他送的礼物。

她巍巍颤颤的伸手去摘,摘了好多次,都没能摘下来,她看着镜子里和项链缠斗的自己,霎那间,泪流不止。

她颓然的放手。心想,就带走它吧。

满屋的璀璨,她只想留住这一件。

纪念品。